而她恰恰是个不会水的,四下又无人。
如此,险些生生呛死在水里。
弋栖月皱了皱眉,一路走过来,早已格外警觉了:“你在看诊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可有碰见奇怪的人?”
孙兰愣了愣。
胥先生。
此前她碰见的人便是胥先生,他拉着她说了许久,最终把话头引到陛下身上,诡异得紧。
但是,最后她分明亲眼看着胥先生被婢子叫走的,说是掌门寻他。
如果是墨掌门寻胥先生,他怎么可能回来加害于她?
“倒是有奇怪的人,同微臣所见所闻也是契合的。”
“只是……此后他被墨掌门叫走了。”
弋栖月皱了皱眉:“却是何人?你瞧见了什么?”
孙兰犹豫了一下,随后道:“回陛下的话,是胥先生。”
弋栖月也是一愣。
胥先生?
在她的印象里,胥先生分明是苍流里面、仅剩的,为数不多的,让她心无芥蒂的人。
不管是从小到大他的悉心看诊,还是此后湮罪台前,他替她仗义执言,随后又给她护住经脉的药丸——虽然如今尚不清明,这药丸究竟是胥先生给的,还是墨苍落让他给的,在弋栖月眼里,落难时的帮助,最为可贵。
“孙兰,你且说。”
孙兰咬了咬牙:“回陛下的话,微臣给掌门夫人瞧病时,墨掌门有事离开了,掌门夫人烧得厉害,微臣隐隐约约听见她喊着先生说——”
“你不是说你杀了她吗?你不是说,那客栈你拿得准么?”
“为什么,现在她还活得好好的,还将我逼到这步田地……”
“先生,我要让她给我的孩子偿命……”
“陛下,微臣当时便想,在微臣之前给掌门夫人看诊的,只有胥先生一人,微臣心里起了怀疑,趁着没人来安定下来掌门夫人便抽身离开。”
“谁知道出了门竟然碰见胥先生。”
“他同微臣说起掌门夫人的事,着重说‘心病一事’,微臣担心他发觉,胡乱编了当初阿钰的事,谁知胥先生却以此事说到陛下。”
“微臣说自己断不敢言,也断然不知,幸好此后胥先生也被人叫走,说掌门唤他过去。”
“微臣瞧着他离开才继续走,然后便被人推入水里了……”
弋栖月听下来,眸光却是愈发暗沉了。
时芜嫣若是唤出‘先生’来,八成便是换的胥先生。
且不说此前看诊的只有胥先生,据弋栖月所知,能被时芜嫣唤作‘先生’,而且迷迷糊糊叫出来,显然颇为熟悉的人,整个苍流大抵也只有胥先生一人了。
这一切,如若真是胥先生所为,恰恰也是切合得紧。
譬如秦断烟那一句‘其实是’,大抵便是一个她弋栖月不会预料到的人。
譬如此后她在苍流时,时芜嫣莫名其妙地中毒,然后要取她的血来解毒,而那时她若是再取出血去,只怕会丢了性命,她誓死一搏不肯给血,可之后时芜嫣的毒也莫名其妙地解了。
如果……这是胥先生所为,他想要置她于死地,只需要随口说出一句‘中毒’,然后说一时配不出解药,但是情况紧急。众人皆知她弋栖月的血可解毒,这无疑能将她推到风口浪尖。
一切都是这般合乎旧事。
若说还有什么疑问,那大抵就是,当初她还小时的种种。
愣了半晌,最终弋栖月咬了咬牙,抬手攥住孙兰的手:
“此事委屈你了,也辛苦你了。”
“这几日先好生歇息着,养好身子,朕不会让你白白落进水里的。”
孙兰愣了愣,随后忙道:“谢……谢陛下。”
说着竟是要起身。
弋栖月摆一摆手,示意她不必行礼。
站起身来,面上四平八稳,心里却是分外犹豫。
最终想着——
不论如何,还是先将暗器一事告知夜宸卿。
然后派人去查胥先生的信息,如若确凿——那么时芜嫣解毒之日,便是她让墨苍落杀死胥先生之时。
亲自写了信发给夜宸卿,亦是派湛玖安排人去查胥先生的种种。
只可惜,胥先生终究是上了年纪的人,并且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安安稳稳待在苍流山,除了几次任务之外,几乎不曾出山,无从查起。
至于他的身世……
除了这个有些特别的姓氏之外,便什么都不剩下了。
‘胥’,这样一个姓氏,格外奇怪,可弋栖月身为皇帝,却是除了胥先生之外,不曾再见过的。
三日后,墨苍落一行人再度离开北都。
时间短暂,弋栖月在送走墨苍落时,夜宸卿那边没有回话,而湛玖那边也拿不出消息来。
于是弋栖月只能拿着那纸合约,面上装得平平淡淡:
“墨掌门爱妻心切,朕甚是感动。”
“只是如今,事情隔阂甚多,朕一时也无能为力。”
“既然合约尚在,墨掌门若是信得过朕,便请容许缓些时间。”
墨苍落眸光深深地瞧着她,闻言眯了眯眼睛:
“陛下说得是。”
“如此……便拜托陛下了。”
他语罢转身过去,却在转身之时,控制不住地扫向她的手腕。
天气寒凉,弋栖月这一身袖子极长,他根本瞧不出来,她腕子上还有没有那镯子。
可是也问不出来,她究竟带没带那镯子。
他转身过去,心里却觉得自己可笑。
曾几何时,当他确信她念着他,为他好的时候,他想着,这丫头不会变心,而他有更为重要的事情,等他忙完那一切,再陪她补偿她也是不迟的。
可事实证明当时他的想法是错的。
如今,这丫头变得让他琢磨不透,虽说她为了他肯同夜宸卿一刀两断,让夜宸卿离开北宫,可是前提也是他以社稷之事相逼,何况……这并不能代表,她是欢喜他的。
可就在现在,他偏偏就舍不得了。
偏偏就要在心里想,她究竟是如何意思?
偏偏希望,她对他走心。
自己……大抵也是贱骨头。
墨苍落不再回头,唇角的笑意却是涩然而暗冷。
如今时芜嫣躺在一侧的车架里,病虽然将将好了,却也已经没有力气切切察察了。
以至于,外面这一番本应让她放心甚至感动的谈话,她也没听见。
至于胥先生。
他此后知道孙兰没有死,心里惴惴然,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如何能敢使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
其实那一日,孙兰落水,的确是他动的手脚。
此前孙兰发现他,同他谈话时,胥先生已然发现了,孙兰虽然说话滴水不漏,但实际上,也是在刻意地逃避一些话。
甚至,她在强行掩饰自己的慌乱。
可惜当时胥先生摸不清这孙兰究竟会不会武功,而她显然已经满是戒备,事到一半,墨苍落回去了,又打了岔。
于是胥先生思量了一下,决定绕个弯,继续此前的计划。
他刻意在走到拐弯处时,同那丫鬟说,他还有关于夫人的一事要询问孙太医,请她稍等一二,随后匆匆离开。
他赶上孙兰的时候,她的脚步已经放缓,显然是放松了心思,不再戒备了。
胥先生一路跟着她到几乎无人的花园,最后出手将她推入水中。
孙兰便在水中扑腾,胥先生在暗处,知晓她不会水,愈发放心。
心下想着,如此也方便了,比起刚才直接杀了她或者劫她走,如今这样,假装是个意外,反倒更能让自己免于被怀疑。
只可惜,算计着那边那丫头在,又怕被怀疑,胥先生注定不能在看着孙兰彻底死透了才离开,否则时间上,太容易被查出来。
瞧着那边孙兰的挣扎愈发无力,他沉了口气,打算赌上一把,便转身离开了这一处花园。
可是……
谁曾料到,当时眼看着半条命都没了的人,竟然能活下来?
也许孙兰能猜出来,或者,即便她猜不出来,一旦将事情告知弋栖月,弋栖月是何等机敏的人,只怕也要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了。
思量间,胥先生满头冷汗,抬头暗暗瞟了一眼弋栖月。
孰知如今弋栖月只是抬眼看着墨苍落的背影,全然没有注意他。
胥先生再度松了一口气。
——也许还没有被怀疑,应当还有时间周旋。
只需要找到一个替罪羊,他便可以彻彻底底、金蝉脱壳。
正文 293 一曲《家门谣》
送罢墨苍落,弋栖月回到宫中,却恰恰碰着湛玖执着一封信归来,她一瞧,确是夜宸卿那厮的回信。
这时间错开得当真是刚刚好啊。
弋栖月打开信件来,映入眼的是熟悉无比的字迹,瞧着那厮还是忙里偷闲地给她写了这般多,心里竟是有些没出息地、暖融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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