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便心软。
夜宸卿愣了愣,随后却有些执拗地推开她,依旧单膝跪在地上。
“臣下对不起陛下。”
弋栖月愣了愣,随后眸光一沉。
夜宸卿,今日,你是要将所有都讲出来?
“如何呢?”她咬了咬牙,只是轻声问道。
“臣下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臣下……不值得陛下信任。”夜宸卿低声说着。
弋栖月默然。
随后却低声道:“那日他所说,有几分对?”
夜宸卿依旧单膝跪地,弋栖月瞧着他跪在地上也是好看得很,可如今她已然欣赏不来了。
她只听见他低声答道。
“六分有余,七分不足。”
弋栖月心里沉了一沉。
这六七分,又是哪些六七分?
“淮川猜不透你的所有心思,除了他说的,是不是还有其他。”
弋栖月这边低低叹了口气。
“是。”夜宸卿的声音如同一口深井的水,毫无涟漪。
他回答的很干脆,是一副知无不言的架势,弋栖月低头看着他,半晌,忽而低声道:
“所以,宸卿,你究竟为何而来呢?”
她看见跪在她面前的夜宸卿身形一滞,随后他的声音响起。
“臣下……”
“罢了。”弋栖月却忽而打断他,只允他说前两个字。
夜宸卿不再言语,依旧跪在她面前。
“你不要说了,朕权当不知道,也没猜到。”弋栖月转过身去,声音幽深得仿佛虚幻。
她忽而有些害怕。
害怕他将一切说出来,到时候,她怕是无心留他,而他恐怕也是无利可图,要离开这里了。
到时候,这凄寒的北宫便又是只她一人了。
白天看冷日,夜晚听风号。
“你起来吧,朕不再问起这事情了。”
夜宸卿在她身后,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站了起来。
弋栖月却对着他转过身来,半晌忽而低低地说了一句:“此前你虽有过,可毕竟也是小过,之前你是有功的,件件是大功。”
“宸卿,你想要什么,如今便同朕讲吧,但是只许一件,不碍仁义,朕便只当个赏赐给了你。”
其实她忽而在想,如果给他些甜头,他大概就会留下。
终究从心里,莫名舍不得他走,想让他陪。
却又偏偏不肯信之前他那反反复复的承诺。
夜宸卿那边略一颦了颦眉。
弋栖月见他不言语,停了停,咬一咬唇,忽而又补了一句。
“罢了,也不尽然,朕须得先再问你个问题,一切终究还要依此斟酌,你便如实回答,无论如何,朕都不会为难你分毫。”
她语罢转过头去不瞧他,听见他在背后低低地道一声‘陛下请讲。’
弋栖月咬了牙,终于低声道:
“宸卿,你可曾害过朕性命,哪怕是如此的想法?”
她说着,可心里也是酸涩。
她分明是在身边留了一把剑。
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作茧自缚。
可身后久久没有声音,弋栖月只觉得心中的答案已经明了,正想启口让他离开北宫,身后之人却是几步上前,抬手一环,牢牢地将她锁在怀里。
那些日子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须臾间环绕她周身。
那淡淡的苏合香很是熟悉。
“没有,臣下没有。”夜宸卿低下头,将唇附在她耳畔,笃定地,一字一句。
“臣下自知本来目的并不干净,可是也敢讲明——自打臣下遇见陛下,便不曾想过害陛下半分,也不是谋求陛下的江山。”
弋栖月这边闭上眼。
如此也好,至少他无意为害,权当这等薄薄的情分便也存着些许。
可是她亦不敢忘了——他终究是来算计她的。
“既是有目的便讲罢,如今你有功,自是要赏你的。”
她任凭他抱着搂着,却是冰冷得像一块木头。
“容君之名,中宫望湘,封君大典,这已是陛下的赏赐了。”
夜宸卿在身后低声道。
“臣下不惜求其他的赏赐,陛下若肯……”
第一卷 141 雨露均沾
夜宸卿话语至此却忽而噤声。
他本想讲——陛下若肯,便请忘了那个人。
可是一想,这话语未免太过表露心意。
夜宸卿的身份,自开智起,从十岁至今,哪怕是对着娘亲,都不曾过多表露过自己的心思半分。
而这些日子,他自知已经无知无觉的对着陛下表露过许多。
他性子本寡淡,话语至此也不再多讲。
弋栖月在前愣了愣也听不见后文,不过机敏如她,自然想得透彻,夜宸卿未曾讲出口的话,定不是什么政事。
可如今这样,她竟是莫名的舒心。
抬手拽住他抱着自己的手,身子一转,转瞬间将他按在一侧的长榻上,她扶着他的肩,挑眉而笑:
“怎的不说了?”
“宸卿可是聪明人,趁着朕如今有心思,应当都说来才是。”
弋栖月说着,只瞧着他那一对长睫毛在她面前晃呀晃,扑扇来去如若蝶翼。
不知不觉间抬手便向着他那长长的睫毛探了过去。
可是离着还有些距离又想着——这厮还醒着,虽说他是自己后宫的男人,自己这么做绝非不合礼数,可如今,弋栖月多少也有些赧然之意。
——便是泼皮还等着夜里才出来作威作福呢。
她的手一停,忽而却听由她按着的夜宸卿低低地笑了一声,随后,他的手探过来,稳稳地攥住她的手,引着她的指尖碰上他那长长的睫毛。
她单手按着他,他便也腾出另一条手臂来扶着她。
“臣下只当是早先便同陛下讲过了,便不再念叨一遍了。”
“不想陛下如今倒没记得那话。”
弋栖月指尖撩了撩他蝉翼般的睫毛,只觉得如今这个男人,连睫毛都是暖的。
“什么话,何时讲的?”
夜宸卿淡淡而笑:
“在灵隐寺的密道里。”
“臣下跟陛下讲——臣下是陛下的人,陛下想对臣下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弋栖月心里颤了一颤,只觉得自己由内向外麻了一阵,末了心里又暖得紧——她倒是不曾想到,如今他会再度将这话讲给她。
仿佛在不知不觉中,宸卿变了,他不再是之前那个只会讲‘陛下欢喜便好’的、冷冷清清的男人了。
弋栖月搁下手来,随后低下头去,朱唇碰上他的眉眼。
“这话朕自然记得。”
“倒不想你又讲一遍,宸卿也是愈发不害臊了。”
夜宸卿半垂了眸子任凭她清浅的落下吻来,也不知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于她全无对旁人那样的抵触,渐渐变成了欢喜,再然后……倒的确是不想什么害臊不害臊的了。
到不曾想,曾经自己设下这个局,如今入局的也是自己。
弋栖月依旧是吻着他的眉眼额头,朱唇一路游移……
夜宸卿只觉得一片微痒,他一如既往地拦起手臂来,护好她的腰身,只怕这榻上狭窄,害她失了重心。
孰知,眸光一转,却忽而瞧见她腕上的那一只镯子。
夜宸卿怔愣了片刻。
陛下一向是一等一的细致人,穿衣之事,讲求一个‘搭调’。
可这些年来,无论是什么场合,什么境况,陛下从不曾放弃的便是这个木镯子。
哪怕它远不比金银玉石珍贵,材质有些普通,做工也说不上精巧。
而大抵也没有人比他更明白陛下带着这镯子的意义了罢。
他怔愣着,却忽而听见她在他耳畔低低地说道:
“宸卿,如今朕的宫里又只你一人。”
“记住,朕会陪你一人,十日有余。”
-
“听宫里流言,陛下足不出户,连着宠幸容君阁下,已有三日,怎的樊生那孩子还讲,陛下日日还不忘来瞧微臣这把老骨头。”
这一日,邱偃大人终于醒了。
七十的老人了,挨了淮川那一刀,如今能醒来当真是万幸。
弋栖月一向讲他看做师、父,因此自从收复了北宫,便派人将邱相接入了宫中,派太医日日围着照料,终究将老人家的命救了回来。
而弋栖月也是日日过来瞧看,直到今日。
“先生这话可是取笑朕了,如今是何等情况,先生应是一清二楚的。”弋栖月笑笑。
“如今只说是三日,以后要到十日方为妥当。”
邱偃这边点一点头:
“老臣自然明白,陛下只怕是又要出去,以此做个幌子,老臣留在这里会尽力照应着。”
“不过陛下如今也当妥帖着些,出去是有要紧事,可是陛下的性命乃是重中之重,无论如何也不可冒险了。”
弋栖月点一点头,复又摇头:
“如今先生大伤初愈,还是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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