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蓉应一声知道,目送覃炀离开。
兰家沧州分号对待覃氏夫妇不敢一丝怠慢,吃行一应俱全,马车也宽敞,颇合覃炀心意。
“兰夫人说了,请将军放心。”车夫抱拳,掷地有声。
覃炀回礼似拱拱手,望着消失在视野里的大马车,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愣了会神,转身上马,一记马鞭,绝尘而去。
“去哪骚浪,一个多时辰不见人影。”宋执软骨头似的倚在地方衙门安排的客栈外墙,半笑不笑盯着勒住缰绳的人。
“沧州这破地方浪个屁。”覃炀开口呛回去,下马把缰绳扔给前来迎接的小厮,大步走到宋执身边,揶揄道,“有女人不睡,跑出来吹凉风?”
“我是那种好爹吗?”宋执往前凑近,大拇指指指身后,低声道,“别说我不够义气没通风报信,纪狗怂来了。”
“纪昌来了?”覃炀脚步一顿,愣了愣。
宋执猜出几分,慢吞吞跟他身边问:“你这段时间到底干吗,神龙见尾不见首,你糊弄别人成,连我也瞒?”
覃炀瞥他一眼,似有犹豫。
“不说?”宋执要多贱有多贱,“成,等回燕都见到小温嫂子,和她聊聊以前鸡鸣狗盗的日子,她肯定有兴趣。”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提起温婉蓉,覃炀差点跳起来一鞭子甩他脸上。
“不说就不说,吹什么胡子瞪什么眼。”宋贱货主动找梯子下台,“得得得,算我倒霉,狗咬吕洞宾,你先想好怎么应付纪狗怂吧。”
说着,三步一晃往客栈走。
“等等。”覃炀心想这一路还远,迟早纸包不住火,叫住宋执。
“还有什么事?”宋执停了停,转头问。
覃炀一个箭步跨过去,极低声音说:“温婉蓉来了。”
“她跑出来做什么?”宋执惊诧睁大眼睛,倏尔想到什么,神色一凝,低声问,“都城有变?”
覃炀皱皱眉,深深看他一眼,没隐瞒:“你怎么知道?”
“猜的。”宋执答得坦然。
覃炀半信半疑哼一声:“你狗直觉挺准。”
宋执咧嘴笑笑,眼珠子一转,忽然提议:“嫂子那边女眷不多吧,这样,你同意让皓月去伺候,我负责帮你挡纪狗怂,多一人多一份力,这个条件怎样?”
“不怎样。”覃炀拒绝并嫌弃,“你那个皓月会伺候人吗?温婉蓉现在有孕在身,伺候不好坏老子香火,别说你两条腿,小心两条胳膊也不保。”
“又,又怀了?!”宋执一连被惊讶两次,抓住拍马屁机会,“哥,你行啊!”
“滚滚,少阳奉阴违。”覃炀知道他的小九九,“说吧,平白无故把人姑娘支走为什么?西伯狗身边不挺稳妥吗?”
“我信不过纪昌。”宋执叹气。
覃炀不信:“就这么简单?”
宋执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别扯淡。”覃炀戳破他,“明人不说暗话,你什么性子我了解,别以为我没看到,没见过你对哪个女人鞍前马后,那姑娘什么来历?连我都瞒,你娘老子肯定不知道吧,真打算胡折腾下去?”
最后一个问题,宋执听出来是认真的,嘴角的笑僵了僵,嬉皮笑脸倏然遁影无踪。
“想通了?”覃炀食指戳戳他心窝子,不免疑惑,“就算出身不好可以养外面,等肚子大了,生米煮成熟饭,你老子一定接回宋家,完全没必要把人带出来,还是有其他事瞒着我?”
面对突如其来的质疑,宋执诸多念头一闪而过,最终决定沉默,借口道:“哥,宋府情况你清楚,我爹要像姑祖母通情达理,我至于带姑娘一起风餐露宿?”
后面实话实说:“我们两情相悦,我不愿她在宋家处处看人脸色,迫不得已出此下策。”
“私定终身?”覃炀听着有些滑稽,又觉得哪里不对,一时没想明白,顺话道,“你想好,被抓回去,你最多折条腿,姑娘可能丢命。”
“所以我干脆走远点。”宋执破釜沉舟,“我想好了,这次出来就不回燕都,等战事一完,我就去樟木城找姨母,随便安排什么职务,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难得宋花货说人话,覃炀不想打击他积极性,摆摆手,默认:“随便你。”
“哥,还是你好。”宋执马屁精上身,笑得谄媚,“那皓月的事?”
覃炀掏出玉腰牌丢给他:“温婉蓉刚出发,你带人去兰家分号,现在赶来得及。”
“得咧!我去去就回!”宋执嘴角快咧到腮,高兴之余不忘纪狗怂,“对了,我跟纪昌说你带人到衙门兵役处要补给,别穿帮啊!”
覃炀背对他,抬起手臂,说句快滚。
第283章 异常
在外行军议事没那么多讲究,丹泽作为大周使者,自然住上房,上房堂厅宽敞,正中间摆个鸡翅木十人围圆桌,覃炀进屋时纪昌和丹泽已经聊开了。
“覃将军到了,请上坐。”丹泽主动起身开口,“纪监军已等候多时。”
“在下纪昌,与覃将军有几面之缘。”一个穿竹青长袍,头发高绾,梳得一丝不苟,面相白净书生模样的男人忙站起来,作揖行礼。
覃炀在燕都打骨子里瞧不起这类斯文言官,面上看起来和善礼制,谁知道肚子里流什么坏水,他正想,纪昌就露出狐狸尾巴。
纪昌面上笑,话语多几分弦外之音:“纪某没记错,覃将军护送使者的队伍总共不超过两百余人,听闻将军一路随行补给,会不会太勤了?”
一路随行补给?
覃炀单眉一挑,心想宋花货说话又走肾吧,因为前几次找温婉蓉时都会跟宋执打招呼,就是以防万一,这厮倒好,连借口都懒得换……他心里骂娘,嘴上应付:“纪监军第一次随军,有所不知。”
语气淡然,像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一本正经胡诌:“两百多人吃喝拉撒,路上消耗多少,到了下个城镇就要补给多少,我明白监军的意思,你想说有备用口粮,不必浪费粮饷,为朝廷节省没错,但眼下我们连三成路程都没走到,总得以防不时之需。”
“这……”纪昌一时语塞,下意识看向丹泽。
丹泽在这种场合绝不多言,也不会破坏任何一方面子,谦和笑笑:“纪监军,覃将军出征数次,经验丰富,所言不无道理。”
覃炀把马鞭放在桌上,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喝一口,没吭声,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个节骨眼上两人放下过结,一致对外。
局势明朗,二对一,纪昌启启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丹泽心里防备,明面上招待不能少,午时刚过,店伙计就送来好酒好菜,他笑道:“纪监军一路劳苦,不如先吃饭再谈正事如何?”
说着,他看一眼覃炀,覃炀心领神会,扯个由头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纪监军,你和丹使者先吃,我去叫宋侍郎回来。”
语毕,脚下抹油溜了。
他着实不喜这种场合,装都懒得装,既然有人愿意挡,何乐不为。
就在覃炀找到宋执的同时,护送皓月的兰家人堪堪赶上温婉蓉的马车。
“这位是?”温婉蓉掀开车帘,没想到外面突然多个姑娘,打量片刻,对方未施粉黛眉清目秀,柳肩细腰,半旧的藕色对襟纱衫水绿褶裙,迈着一方小碎步,晃一眼和大家闺秀无异,细看却又多了一丝媚态,不似平常女子。
送人来的小厮作揖回答:“夫人,这位是宋大人所托的皓月姑娘,恳请跟夫人同行。”
皓月立刻屈膝福礼,道声夫人好。
人都送来了,还能说不吗?
“上车说话吧。”温婉蓉听见宋执的名字,立刻会意,对皓月哂笑,“车里有些凌乱,烦请姑娘将就。”
皓月抿抿嘴,摇摇头示意不计较,由珊瑚扶着钻进车里。
车里除了软塌上被子未叠,其他地方一尘不染,皓月与珊瑚坐同边,浅笑:“夫人谦和,民女并不觉得车内凌乱。”
温婉蓉笑了笑躺回榻上,腰后垫着“六合同春”的绸缎靠枕,一只手搭在旁侧的引枕上,一手放在小腹上轻轻摩挲:“我如今行动不便,宋执应该告诉姑娘了吧?”
皓月点头,轻声答:“回夫人的话,宋爷都告诉民女了,民女只怕叨扰一路,望夫人海涵。”
她称宋执不是“大人”而是“爷”,证实覃炀的话没错,这姑娘确实是粉巷出来的,温婉蓉见她既无妆容又无异香,神色间总是小心翼翼,让人生出几分不忍。
珊瑚却避之不及,没好气提醒:“皓月姑娘别惊扰我家夫人休息就行。”
“珊瑚,不得无礼。”温婉蓉低声喝止,又朝皓月笑了笑,“这是府邸丫头,姑娘莫和她一般见识。”
珊瑚瞥一眼皓月,不满皱皱鼻子,下意识起身,跪坐在软塌旁边。
皓月并不争辩,也不说话,只是嘴角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苦笑。
正值午饭时间,车夫跟珊瑚商量后,把车停在一家看似规模较大的饭馆旁,低声问:“夫人,我们已过沧州地界,外面风大,您和两位姑娘就在车里用饭吧?”
温婉蓉掀开窗纱,伸直身子探了眼,她鲜少出门,以为燕都春暖花开,其他地方也一样,没想到离开沧州再往北走,天气如小孩脸说变就变,风卷着一股腥咸味灌进纱缝,淬不及防钻进脖子里,她下意识捏紧衣襟缩回软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