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进太医院的,公主肯定不认识。”嬷嬷不意外,接着问,“李太医除了问诊,还跟公主说了别的话没?”
温婉蓉摇头,疑惑道:“只是开了药方,叮嘱如何吃药便离开,怎么了?”
嬷嬷似有犹疑,想了会,说出来:“昨儿当值的李太医,是专门为景阳宫的淑妃娘娘探病的,老奴今早听御膳房的小宫人多嘴,说李太医因为给郡主看病,耽误了娘娘那边一小会就被责罚了。”
温婉蓉这会子明白过来,嬷嬷突然拜访绝不是为了跟她说宫里新鲜八卦,而是明里暗里提醒她提防些。
“确实不应该。”她揣着明白装糊涂,面上好似话家常道,“如今淑妃有孕在身,龙嗣自然第一位,是我疏忽了。”
“不知者无罪,再说这事怪不得公主,是老奴昨儿没安排妥当。”嬷嬷说完该说的,余下不过明面客气一番罢了,告辞道,“既然小郡主身体转好,老奴也耽误不得,赶紧回宫给太后回话。”
温婉蓉没挽留,笑盈盈亲自送到垂花门,只等老嬷嬷走了,收了笑,神情紧张提着裙子急匆匆往自己院子赶,疾步对身边的红萼说:“赶紧备车,安排三个会武的丫头随行,另外把李太医开的药拿一包出来,快!”
红萼领命去办,温婉蓉以最快速度进院回屋,三下五除二连带着小薄被把飒飒包起来,抱着一大坨往外走,到了垂花门上了马车,毫不犹豫命一声“去兰府”。
她又热又急,在略微透风的车厢内出了一头的汗,飒飒像没事人一样,靠在娘亲的香肩上呼呼大睡。
温婉蓉原本想叫醒孩子,但看她睡得安稳,又疑心自己是不是太敏感,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纠结一路,决定等兰家请的那位妙手神医看过后再做打算。
因为赶得急,前后不到两刻钟,马车稳稳停在兰府大门前。
邱嬷嬷迎门时,看见温婉蓉抱着孩子的架势,紧张问:“覃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温婉蓉暂时没功夫解释,问邱嬷嬷兰家请的神医在不在,能不能给孩子看病,顺道把一包药递过去。
邱嬷嬷跟着兰夫人时间长了,见识多了,顿时心领神会,领人去找这位妙手。
再经过一番望闻问切,倒真应了温婉蓉路上的想法,她是小人之心,度了李太医这位君子,经过查验,李太医开的药没什么问题,飒飒贪睡不过药效原因,实则虚惊一场。
温婉蓉一颗心落回肚子里,临走时不放心,多嘴问一句注意事项。
大夫说:“孩子尚小,不要喂食含有杏仁的食物,杏仁有微毒,加上药里掺有苦杏止咳,多食不宜。”
温婉蓉点头说明白,在回去的路上反复回想李太医问诊后全部医嘱,思来想去也不记得他说过“不易吃杏仁”这种话,是有意隐瞒,还是急着回宫给齐淑妃看诊忘了,一时不好下定论,毕竟李太医是新面孔,她不信齐淑妃会对一个新面孔十全信任,既然不信任,就不会交代李太医做一些铤而走险的勾当。
同理,正因为李太医是太医院新人,必然希望能在新职务上大展拳脚,虽然选不了给哪宫娘娘看诊,但作为新医者,尚有未磨圆的棱角和未泯灭的人性,大都抱着一颗悬壶济世的仁爱之心。
她边想,边下意识把孩子往怀里搂了搂,忽然想起之前请神医查看钟御医配得药丸成分,兰夫人一直没告诉她结果,她今天也因为飒飒的事全然忘在脑后。
温婉蓉本想车夫调转马头回去问问,可刚动身子,飒飒就发出一声轻哼,小眉头骤然挤在一起,预示吵醒后起床气的爆发。
虎妞的起床气承接她爹的秉性,这口气不出完谁都别想好过。
温婉蓉不想听一路哭声,赶紧轻拍几下,哄虎妞重新入睡,至于其他只好作罢。
于是接下来两天,除了照顾孩子,温婉蓉这个当娘的哪都不去,直到飒飒乌溜溜的眼睛又盯住挂在墙上匕首,记吃不记打吵着要玩时,可以确定虎妞基本痊愈。
“飒飒,你要玩匕首,娘亲明天就不管你了,也不陪你睡了。”温婉蓉不想她玩,又哄不住小喉咙尖叫,只能危言耸听。
飒飒似乎吃准自家娘亲好欺负,不在乎谁管谁陪她睡,当下立刻马上就要匕首玩,不给就哭就闹,耍赖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
最终温婉蓉败下阵,她取下匕首,给飒飒摸摸算仁至义尽,而后兑现她的威胁,叫冬青来把飒飒抱回老太太那边去,那边女眷多,自然不会放什么兵器在屋里当装饰。
飒飒当然不满足摸一摸这么简单,冬青来接她时,又是一通哭闹,直到大人同意她把匕首带走才消停。
冬青也无可奈何,说晚些趁飒飒睡了就把匕首送回来。
温婉蓉无语到极点,俗话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们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似乎这场不大不小的插曲就此过去,接下来温婉蓉的生活又回到宫里和府邸两点一线的轨迹上。
太后以为她会歇上一阵,始料未及短短四日这位孝意十足的皇孙女就恢复定省,所以温婉蓉进殿时,正好听见太后向老嬷嬷发脾气。
温婉蓉脚步一顿,隔着门帘都能听出太后的盛怒:“查!给哀家彻查!是谁这么大胆在宫中乱嚼舌根,妄议皇上,妄议皇室宗亲!”
原本应该提前通报的宫女,因为见来者是太后最喜爱的婉宜公主没通报,这下发现太后她老人家正气头上,吓得没了主意,满眼慌张求救般看向温婉蓉,温婉蓉无声做了个手势,示意她来挡,宫女感激点点头,悄悄退出去。
于是温婉蓉伫立原地,又听了会。
老嬷嬷先是领命,后又宽慰:“太后您消消气,当心气坏身子。这事老奴已私下打听过,好像源头并不是宫中所起,是坊间流传起来的。”
太后:“哀家不管是外面传进宫里,还是宫里传到外面,这种弑兄篡位大逆不道的混账话是皇上大忌,你知道皇上自登基以来勤勉于政,励精图治治理社稷为的什么?!”
老嬷嬷没吭声,沉默好一会,语气矮几分:“都是好久之前的谣传,谁知……”
“谁知才过几年好光景,妖魔邪祟又要闹上一闹。”太后冷哼打断,“这次只要查到参与者,不管谁,严惩不贷!”
老嬷嬷领命,出来时和正要进去的温婉蓉碰个正着,两人视线交换一瞬,嬷嬷轻摇下头,然后错肩而过。
温婉蓉会意,她调整呼吸,理了理衣服上的轻微褶皱,掀开帘子,声音和平日一样,不疾不徐道:“皇祖母,孙女来给您请安了。”
第275章 到底是谁
太后闻声,脸色微霁,朝来者招招手,又拍拍身侧的空位,嘴上笑着要她过去,眼底却掩盖不住余怒后的疲惫。
温婉蓉暗暗观察,谨慎坐到太后身边,低眉顺眼,一语不发。
“还是哀家的婉宜最懂事。”太后拉过她的手,轻拍几下,幽幽叹息,声音低垂。
“是孙儿嘴笨。”
温婉蓉垂眸,嘴上应着自谦的话,心里却在“弑兄篡位”四个字上犹疑不定,她记得与覃炀初遇在疆戎,她因不忍放走一个军妓,惹火覃炀,那个不愿承认身份的明家姑娘当场被狗咬死,究其原因,温婉蓉和温家彻底隔绝来往后不是没细想过——
巧合的是,她未出阁前在一次温府家宴上,温伯公喝多了提及“诛方明,奸佞臣”的清君侧口号,一年后她嫁到覃家,同样在覃炀嘴里也听过一次关于清君侧的话题,不同的是前者是炫耀,后者是警告。
再粗略估算一下时间,往前推,方明两家覆灭时应该是六年前。
那会,温婉蓉还是温家一个不受待见的养女,她忘记是哪年从哪个嘴里也听过“弑兄篡位”四个字,之所以有印象,不是她懂多少,而是原本温府的姑娘结伴去听戏,四姑娘合着其他几个嫡出姑娘欺负她,一行人扔下她走了,她那天因祸得福,听说当时戏演到一半,衙门的人闯进去封了戏院抓了一班戏子,着实把几位嫡出姑娘吓得够呛。
再后来,传言被抓的几个一个都没放出来,就因为编排的新戏里有一段谋权篡位的戏码,有暗讽天子之意,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不知怎地,传言变成新帝弑兄屠太子,名不正言不顺继统天下。
温婉蓉当初没在意,她和覃炀关系好之后,还当玩笑提过一嘴,覃炀为此难得义正言辞,说祸从口出,要她没事少扯闲话,尤其和朝野有关。
覃炀这人,大老粗一个,除了吆五喝六,满嘴淫词邪曲,歪理邪说,就是说正经话也蹦不出几个好词。
现在想来,温婉蓉不认为谣言是空穴来风,以她对覃炀的了解,覃炀对此事的态度与其说谨慎,不如说忌惮。
忌惮清君侧,忌惮重蹈方明两家的悲剧,试问谁敢拿自家几十条性命跟皇上博弈?
这是其一,其二……
温婉蓉想着,不由自主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太后的体己话左耳进右耳出,她从善如流的应付,所有的心事依旧停留在“弑兄篡位”四个字上。
如果说六年前是场误会,那么六年后,谣言还是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