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一一沉默片刻,点点头。
总之,丹泽哄一哄确实能管两天,但他发现柳一一消停是消停了,人也变了,不像以前嘴巴嘚嘚说个没完,或者一见他回来特别兴奋,围着他转,把绣好的图样拿给他看,求夸奖,要听好话。
柳一一现在更多静静做自己的刺绣,丹泽主动跟她说话,她就答两句,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既不炫耀也不嘚瑟,静得如同没有存在感。
然后她绣累了,就自己脱衣服上床睡觉,也不让丹泽碰。
丹泽倒不勉强,她不让碰,他就不碰,只当她生闷气,抱一抱哄一哄,没深想。
柳一一一开始还能在寅时过半的时辰陪他起床,伺候穿衣吃饭,后来越来越嗜睡,晚上早睡,早上也起不来。
丹泽问过几次,她身体到底出什么问题,再去医馆看看,柳一一就敷衍而过。
而后又过几天,柳一一难得早起,伺候完穿衣洗漱,两人坐在饭桌上时,她忽然主动提出去西伯。
丹泽有些意外,问她考虑清楚了吗?
柳一一点点头,吃包子时撕开皮,不吃肉馅,专吃包子皮。
丹泽还纳闷,说以前最爱吃肉,怎么现在不吃了?
柳一一把肉夹他碗里,低声解释:“我没作妖,就是吃不了油腻,吃了犯恶心,我吃皮就好。”
丹泽看她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挺自责,心想以后尽量不随便对她发脾气,可火气上来时,就是忍不住,为什么对别人都能忍,到了柳一一这里就忍不了,他也觉得奇怪。
“一一,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跟我解释。”他说着,主动拿个包子,把皮撕开,肉留给自己,皮放到柳一一碗里。
柳一一看看包子皮,又抬眸看向丹泽时,一下红了眼眶。
她哭得莫名其妙,丹泽看她委屈的样子,顾不上多想,赶忙放下筷子哄:“怎么吃个饭也吃哭了?”
柳一一低头边哭边说:“我不想待在燕都,我先走,去西伯不行吗?”
丹泽叹气:“没说不带你回西伯啊,你想去我当然乐意,但你知道西伯在哪吗?”
柳一一擦擦眼泪,抬头道:“我知道,我打听过,挨着西伯最近的城镇是雁口关,大不了我先在那边落脚,等你忙完再来接我,我肯定不是一个人。”
丹泽对她想一出是一出,听得头大,也没听出“不是一个人”的另一层意思,接着哄:“你知道雁口关那边多乱吗?像你这样长得白白净净的姑娘,很容易被人贩子盯上,再把你卖到哪里,我去哪寻?”
柳一一听出话里的重视,破涕而笑:“你少骗人,哪有那么多人贩子,当我小孩哄呢。”
丹泽正色回答:“没哄你,雁口关大多西伯和中原来往的商队,有黑市,也有正儿八经经商的,你连西伯话都不懂,去了那边无异送肉上砧板。”
“是吗?”柳一一半信半疑,自言自语道,“你不是天天在燕都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丹泽没接下话,他从雁口关一路随母亲来到燕都,雁口关的生活几乎占他小半个童年,怎么可能不了解。
念头在脑海里想一圈,不露痕迹岔开话题:“一一,你好好在府邸养身体,我答应明年开春带你回西伯,到时你想回燕都都回不成。”
柳一一以为他是吓唬,四目相对间,看出丹泽认真的表情。
她微微愣了愣,就听自己声音说:“你去哪我跟哪,生是你的人,死也入你家的坟头。”
丹泽听着笑起来,握住她的手:“别说傻话,赶紧趁热吃,我一会要出门,你吃完了就在屋里待着,外面冷,别到处乱跑,等我忙完到冬至就天天在府邸陪你。”
柳一一点点头,说声好。
丹泽离府后,柳一一又开始困意上头,她靠在床上绣会“百丹图”,就迷迷糊糊眯着了。
一觉睡到午时三刻,本来可以继续睡,被小丫头的敲门声吵醒,小丫头说覃府的冬青姑娘来了。
柳一一立刻爬起来,请人到屋里上座。
冬青自知礼数,搬了个杌子坐到床边,问起柳一一的身体情况。
柳一一低着头不言不语,思忖半晌,开口问:“是不是珊瑚说了什么?”
冬青没正面回答:“柳夫人,我家夫人担心您的身体,要我带一些安胎养神的滋补品来,说男人心粗,这种时候指望不上,柳夫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柳一一轻轻摇头,说没什么需要。
冬青微乎其微叹气,心里猜到几分,问:“柳夫人没告诉丹大人身孕这事吗?”
柳一一依旧摇摇头。
冬青接着问:“为什么不说呢?”
柳一一话未开口,泪先流:“我旁敲侧击问过他,他说现在不是时候,一切要等明年开春。”
冬青赶紧掏出帕子给她拭泪,好声道:“夫人,哭不得,哭不得,会哭坏眼睛。”
柳一一想收却收不住,满心委屈道:“我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他忙也没时间管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冬青一边劝她别哭,一边开解:“柳夫人,你现在这样确实不易走动,奴婢听说城郊有些地方雪都到膝盖深,官道通行也只限商队和官府使用,没有衙门通牒文书根本走不远。”
柳一一说通牒文书不是问题:“这些丹泽可以弄到,我现在就是不想待在燕都。”
冬青问她是不是又和丹泽吵架了?
柳一一摇头,却埋怨:“他现在心情好对我特别好,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做一点点不顺意的事,他就发脾气,嫌我这不好,那不好,我在他眼里一无是处。”
“那都是丹大人的气话,夫人别往心里去。”冬青劝和不劝离,“气话不作数,您也别跟他一般见识。”
柳一一别别嘴,眼泪不停往外冒,忍不住问冬青:“丹泽不会对覃夫人这样说话吧?覃夫人出身好,外秀慧中,他肯定不敢轻贱她吧?就因为我出身不好,他就毫无顾忌骂我,损我,诋毁我,我跟他的时候,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冬青没说话,沉默等同默认。
柳一一心知肚明,手背擦擦眼泪:“我也不是逼他娶我,我就想他把我当回事,我有自知之明比不上覃夫人一星半点,可我也有很努力的学手艺,为什么这些他都看不到呀?”
“我也不想走,可不走怎么办?他觉得我给他添堵,他怎么不想想,他也给我添堵呀!”
说这话时,柳一一崩溃大哭,抑制不住眼泪决堤。
冬青听着她哭,原本想好的安慰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就想起珊瑚跟她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句话。
回府后,温婉蓉问起柳一一的情况,冬青唉声叹气。
温婉蓉心领神会,蹙蹙眉:“又闹矛盾了?”
冬青说没有,把柳一一的话原封不动说了遍。
温婉蓉听着也叹气:“柳夫人的感情比丹泽深,顾虑也多,她是怕失去丹泽,又没办法。”
感情都是旁观者清。
冬青点头赞同:“柳夫人哭着说要走,奴婢看不像赌气。”
“她是伤了心。”温婉蓉能体会柳一一现在的感受,当初和覃炀闹得最凶的时候,不也动过和离走人的想法吗?
冬青叹气,只问,柳夫人那边还管吗?
温婉蓉犹豫片刻,道:“她现在正需要人好好照顾,我们力所能及能帮一点是一点,就是别插嘴他们之间的事,自己想不明白,外人说再多都是徒然,何况以我和丹泽的关系,也不好多言什么。”
话点得通透,冬青也听得通透:“夫人,再派珊瑚过去照顾一阵子吗?”
温婉蓉摇摇头:“珊瑚就别去了,毕竟是人家家事,她一个外人听多了知道多了,反而让人生厌。”
顿了顿,又交代:“你这段时间辛苦一点,隔两天送些药食同源的滋补品过去,另外找最好的医馆请最好的大夫,定时去府上拿个脉,柳夫人不愿跟丹泽说,我们也不要乱说话。”
冬青应声领命。
大概有个人能吐露心事,柳一一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大夫到府邸问过诊,说胎气稳固,脉象良好,要柳一一安心养胎,养到足月生产不是问题。
柳一一难得听件好事,总算露出笑脸。
送走大夫,冬青见她心情不错,婉言提醒:“柳夫人,这事瞒不住多久,等月份大了,丹大人肯定看得出来。”
柳一一摸摸还算平坦的小腹,若有所思点点头:“我会找机会告诉他,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又不高兴。”
冬青笑:“有孩子是喜事,丹大人怎会不高兴。”
柳一一大叹口气,抬头看过去:“你不知道,丹泽脾气说来就来,有时我都摸不透,而且他说什么就得照办,不按他意思做,他铁定生气。”
冬青听这话总算明白过来,难怪丹寺卿和覃二爷关系闹得那么僵,就算没夫人这茬,估计两人关系也不会好,脾性太像。
当然这话不会挡着柳一一说,冬青陪她坐了会,就要回府了。
临走时,被柳一一叫住。
她抿抿嘴,想了好一会,决定道:“冬青姑娘,我感谢覃夫人的关心和好意,不知她何时有空,我想当面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