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一一撞破头,脑袋又磕到厢床床壁上,闷哼一声,分不清疼还是晕,再也喊不出来,没一会又被一个大力拉起来,接着额头上凉丝丝的,而后又被人平放在床上躺好。
丹泽见她脸色苍白,紧抿着唇,心里那股气化成怜惜,想想刚才骂人的话,主动道歉:“一一,气糊涂了才那样说你,是我不好。”
柳一一沉默良久,从眩晕中慢慢清醒,转动下眼珠子,又收回视线,念出画卷上那两句落笔,满眼哀伤,心寒到底:“丹泽,你说得没错,我柳一一在你心中就是粗鄙之人,所以你那些文绉绉的情调也不会留给我。”
稍稍停顿,她重新看向他:“不过你那句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我可以替正品回答,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即便我不是她,同为女人,我能了解,你知道为什么吗?”
丹泽皱皱眉,静静看着她。
柳一一接着说:“我看她今天的打扮,已成人妇了吧,她要喜欢你,不会嫁给别人。”
丹泽迟疑片刻,替温婉蓉说话:“她是赐婚,嫁不嫁的都得嫁。”
柳一一轻笑“哦”一声,心一点点沉下去:“到这时候,你还替她说话,可见你多喜欢人家。”
丹泽立刻意识说错话:“不是,一一,我……”
柳一一抬抬手,示意打住:“丹泽,你真当我傻呀?我书读的未必有你多,可粉巷是什么地方,你以为抛头露脸的姑娘真都靠脸吃饭?”
丹泽知道当然不是,急于解释:“一一,我就是怕你看见那幅画心里不舒服,才收起来的,何况像你说的,她已成人妇,我不能怎样,都是过去的事,也没提的必要。”
“问题过去了吗?”柳一一直面他,“你扪心自问,你是放下她看上我?还是打从一开始就想找个赝品填补你内心不甘和求而不得?”
几个问题,问得丹泽语塞。
柳一一叹口气:“你放心,我柳一一没傻到那个地步,你的画完好如初,我打开看一眼就放回去了。”
说着,她觉得好点了,爬起来,小心翼翼摸摸被撞伤的地方,疼得嘶了声。
丹泽立刻重新拿药瓶过来:“你要疼,我再给你涂点。”
柳一一推开他,笑了笑:“皮肉伤可以上药,心里的伤涂什么药?”
顿了顿,她自怨自艾叹息:“丹泽,你当我是赝品也罢了,还那样骂我,我猜你对那位夫人肯定舍不得,一定好话说尽,怎么哄人家开心怎么说吧?”
“我……”丹泽想解释,可怎么解释,说出来都像掩饰。
柳一一却句句猜中他心思:“你一开始肯定觉得我有几分像,才对我那么好,至于为什么留我这么久,因为有个人掏心掏肺对你好,何乐不为。说娶我,因为我够真心够实意,不计较,脑子又不灵光,任你拿捏,还有一个好处,我不是个一无是处的米虫。”
说着,她看向他:“我说得对吗?”
不等丹泽说话,她低头轻笑:“我就是因为年纪比别的姑娘大几岁,才这么努力学手艺,你却轻贱我,因为那位夫人是上九流,你也是上九流,我是下九流,下九流没脸没皮没自尊,想怎么刺我,就怎么刺我。”
说到这,她想起什么,问一句:“你说过那位夫人作妖吗?肯定没有吧,换今天早上把你冻醒这事,你会甩脸子吗?别说甩脸子,就是求你捂个手,你会因为嫌凉,像推开我这样推开别人吗?”
柳一一边说,边下床穿鞋:“花妈妈说男人得到就不珍惜,果然没错,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丹泽怕她带着伤到处跑,紧张问:“你不好好躺着,要干吗?”
柳一一答得自然:“不干吗,起来喝水。”
丹泽赶紧倒杯热茶递过来。
柳一一接了,也喝了,把空杯还给他,又去取外套。
丹泽上前一把按住她的手:“外面现在变天了,你别到处乱跑。”
柳一一笑笑,抽出手,没隐瞒:“我不乱跑,就去趟青玉阁,找花妈妈聊聊。”
丹泽理亏,不喜欢也不敢发脾气,只问:“你又找花妈妈?”
柳一一毫无顾忌点点头:“年前我要找个落脚的地方,就不伺候你啦。”
丹泽拉住她手腕,不让她走:“都说了是过去的事,也答应娶你,之前说喜欢你也没骗你。”
柳一一前所未有的理智和镇定:“那是你的过去,不是我的过去,过不过跟我没关系,也别说什么喜不喜欢,你当我十五六闺阁里长大的小姑娘,在青玉阁弹曲的时候,说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能当真吗?”
她扯回手,继续穿衣服:“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当我不陪丹爷您玩了成吗?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刚才也说我是下贱胚子,就当我无情又无义吧。”
语毕转身离开,没走出两步,又被丹泽拉回来。
“一一,今天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说你,以后保证不骂你。”
柳一一站在原地没说话,隔了好半天,出乎意料坐下来,揉揉被撞的地方,丹泽要帮她揉,被挡开。
她只问:“方便告诉我,你那位正品是谁吗?也好让我这个赝品死个明白。”
丹泽说只要她不走,问什么答什么:“那是覃家夫人。”
“覃家夫人……”柳一一喃喃自语,立刻想到一个人,“别告诉我,是以前经常和宋爷一起逛粉巷,还和牡丹有过那么一段的覃二爷。”
丹泽不置可否。
柳一一笑起来,摇摇头:“原来是覃二爷的夫人啊,这个世间真小。”
而后她联想到另一个事:“所以粉巷传,你和覃二爷打架这事是真的咯?”
丹泽嗯一声。
“覃二爷肯定讨厌你,”柳一一不知道为什么,哈哈笑起来,然后笑着笑着,就不笑了,“我猜你肯定也讨厌覃二爷。”
丹泽眉头微沉,不知该怎么接下话。
柳一一原本想走,站起来的一瞬,整个人晃了晃,就觉得刚才那阵眩晕又起劲。
丹泽看出不对,赶紧抱人到床上。
柳一一脸色不大好,她虚虚朝他笑笑:“今晚算借宿,我明天就走。”
或许这场突如其来的打击太大,睡到半夜,她开始发烧,烧得滚烫。
丹泽叫人打凉水进来,冰敷,喂水,再到柳一一重新睡着,已过寅时。
想眯一会又怕睡过头,加上柳一一状态很不好,醒的时候发烧,睡着做梦就哭,哭得丹泽什么瞌睡都没了。
他把人抱在怀里,轻叹一声,猛然间发觉能回想起的美好,都是柳一一给的,温婉蓉的也有,但两种好完全不同,非要对比,一个更像亲情,而一一更像点亮他心中一抹色彩,一渡活气。
所以他将一切不好隐藏起来,留给柳一一最光鲜的一面,如同求偶的鸳,向灰色的鸯,展现最亮丽羽翅。
结果变成,他太过艳丽,把对方吓跑了。
寅时过半,必须起床,不能耽误早朝,吃早饭时,丹泽特意叫人把食盒放在里屋,又去叫醒柳一一,问要不要吃点再睡?
柳一一烧得嘴巴起皮,加上昨天大喊大叫,嗓子也哑了,摇摇头,小声说没胃口,翻个身继续睡。
丹泽把人抱起来,窝怀里,细心喂了两口白粥,就被推开碗。
柳一一顺势滑下去,接着睡。
丹泽出门她也没理,不知道真睡假睡。
离府时,他很不放心,叫来管家,交代两件事,一件是请大夫来给柳一一看病,第二件他本不愿意低头求谁,但府上丫头不顶事,现买现教来不及,索性要管家去找冬青,暂时寻个可靠的丫鬟贴身伺候柳一一,他现在打心底怕她作妖。
冬青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大概清楚几分,叫人在垂花门等,她单独去找温婉蓉商量。
“夫人,打发人去吗?奴婢担心二爷知道又会不高兴。”
温婉蓉说不至于:“你找个嘴紧手脚利索的丫鬟过去帮忙几天,顺道教教府上小丫头,丹泽不懂,管家也不敢乱教,按我们府邸规矩来就行。”
冬青谨慎,多一句嘴:“夫人,丹寺卿见过您后,回府和那位姑娘闹矛盾,怕是那姑娘心细发现什么了,奴婢知道您没别的意思,担心好心办坏事。”
温婉蓉微乎其微叹气,心思好不容易把覃炀平息好,怎么丹泽那边又闹一出:“你叫过去的丫头注意言行,差不多就回来,再者别人姑娘病着,好生伺候。”
冬青应声,领命下去。
挑人,再打发人过去,前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柳一一醒来时,屋里多个面生的丫鬟,她勉强爬起来,被对方按下去。
丫鬟机灵,自我介绍:“奴婢珊瑚是专程来照顾柳夫人的,夫人可好些?”
柳一一从未被人伺候过,头疼脑热之余,惊讶看着珊瑚:“姑娘,我没叫人来照顾,你是不是弄错了?”
珊瑚笑盈盈,知冷知热送上一杯热茶水,回道:“奴婢没弄错,是丹大人叫奴婢来伺候夫人的。”
丹泽叫人来伺候她?
柳一一打死不信,开口闭口骂她下贱,转头又叫人来伺候,怕她这个出气筒死了,没人给他出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