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银楼,柳一一就消停了,把丹泽胳膊挽得紧紧的,用她的话说,不能得罪金主。
柳一一挑首饰挑花眼,也没在意身边的人,嘴上一个劲问丹泽是这好看还是那好看。
丹泽一开始有应声,后面就不怎么说话了。
柳一一抬头看他一眼,发现他在看别的地方,她顺势看过去,什么也没发现,就觉得丹泽有些心不在焉。
她拉拉他的袖子,打趣道:“怎么?发现漂亮姑娘,被勾跑啦?”
丹泽收回视线,答非所问:“挑好没?挑好去跟掌柜报我名字,月结就行。”
说着,人往外走。
柳一一不明就里“哦”一声,小声嘀咕:“刚刚不好好的吗,急着要走啊?”
她没多想,把买好的耳坠子换上,对着铜镜照了照,很是满意,喜滋滋找掌柜记账。
出来时,丹泽在门口等,她扑上去,摇头晃脑摇一摇缨红玛瑙珠子耳环,笑着问:“好看吗?”
丹泽点点头。
柳一一低头又拿出另一个翠玉如意的发簪,交他手上:“我怕你等急了,没戴,你现在帮我插上啊。”
她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指指脑后的坠马髻,兴高采烈等着丹泽替她戴簪子,却等了好一会,不见身后人动静。
“丹……”柳一一转头正要催促,倏尔发现丹泽手里捏着簪子,视线停留在街对面。
丹泽似乎回过神,对柳一一说,遇到熟人去打个招呼,转身离去。
柳一一眼睁睁看着他穿过车水马龙的青石板街道,朝一个衣着华服的女子走去,她下意识看看女子的脸,怔忪原地半晌。
她认出对方是书房挂画里丹青描白,甚至比画上更美颜几分,一颦一笑和她在粉巷见过的姑娘大相径庭。
饶是当初青玉阁美貌出众的牡丹,气质上也少一分矜贵。
而丹泽看对方的眼神,表情……柳一一就是傻得冒泡,也明白几分。
这才是丹泽真正喜欢的人吧……
起码她从来没见过丹泽用那种温顺,甚至带几分宠溺的眼神看过自己,即便两人在床上打得火热,完事后也没出现过这种神情。
那种说话嘴角不自觉上扬的笑脸,柳一一心思,她怎么就没见过丹泽对她这样笑过?
今天早上不还因为一点点小事跟她撂脸子吗?
怎么和救命恩人在一起就像变了一个人呢?
柳一一忽而想到一个问题,这人真是救命恩人?
还是从头到尾就她一人犯傻?
那一瞬,柳一一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开始丹泽若即若离,为什么坚决不准她去青玉阁,以及迟迟不娶,最后变成通房丫头。
抛开世俗眼光,其实另有私心吧。
因为丹泽喜欢的是这类高门大户女子。
而她,柳一一,穿得再美,料子再昂贵,哪怕头上插满金簪,说到底就是个粉巷弹小曲,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她在粉巷见过太多声色犬马,不是不懂看人,也不是完全不谙世事,转念忽而明白丹泽为何孑然一身,不娶所谓救命恩人,只怕不是不娶,是娶不了。
柳一一脑子转得飞快,提着裙子拼命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当下只有一个念头,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她出身再卑微,也不能在满街年货和热闹非凡的叫卖声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别人不给脸,好歹自己给自己脸。
她甚至已经开始想退路,大不了厚着脸皮去给花妈妈认个错,最多硬着头皮听她骂两句,骂就骂吧,过年前总得找个落脚地方。
柳一一逃走时,是温婉蓉先发现的,她之前见过这个姑娘,今天看到丹泽和姑娘一起,心知肚明怎么回事。
她提醒丹泽,丹泽转头才发现柳一一不见了。
他下意识紧了紧手里簪子,跟温婉蓉丢下一句“等查清楚再告诉你”,转身急急离开。
冬青在一旁观望半晌,低声道:“夫人,丹寺卿好像很紧张那位姑娘。”
温婉蓉和她两人鱼贯钻进马车,笑了笑:“这不是很好吗?世间万千,总能找到合适自己的缘分。”
但缘分二字,也分良缘和孽缘。
柳一一和丹泽属于哪种,在柳一一看来,丹泽是她这辈子遇到最烂的桃花。
她疯了般跑回府,不顾下人阻拦,强行闯入书房,翻箱倒柜找那副画,最终在书阁最里端一摞青宣下摸到画轴,随即打开。
之前离画远,没看真切,如今画在眼前,恨不得连根头发丝都清清楚楚,而仔细观摩后,在画卷最末端,发现两行小字。
柳一一一眼就认出是丹泽的字迹。
上一句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下一句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
柳一一以为自己会悲伤,会愤怒,会怒不可歇撕毁丹泽的心爱画作,她却什么都没做,一边仔细卷好画,一边朝门口两个小丫头招招手,指指满屋狼藉交代:“一会丹大人就要回来,你们赶紧收拾妥当,他最不喜欢别人弄乱书房。”
她说着,把画归原处,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往外走。
打扫屋子两个小丫头年纪小,说话直白又没分寸,小声在背后议论。
一个说:“你上次还跟我打赌,说画上的人是夫人,我说什么来着,果然不是吧。”
另一个别别嘴,低声道:“我刚来的时候,晃一眼看,真有几分神似,尤其侧脸,你不觉得吗?”
两人声音不大,被柳一一听个正着。
柳一一脚步酿跄一下,管家眼疾手快上去扶,被推开。
她说句“我没事”,深一脚浅一脚往屋里走。
然后回屋要干吗,她自己也没主意。
想一出是一出,先脱了身上的衣服,找出以前在青玉阁穿的冬装换上,再开始拆头发,下簪子,取耳环、项链、戒指,把丹泽买的所有东西一样一样摆在梳妆台上,然后坐在床上发了会呆,又开始收拾细软。
临走前,她视线在屋里扫一圈,确定没落下自己的东西,打开屋门,踱步离开。
“夫人,您不能走,有什么事等大人回来再说。”管家看出她不对劲,跟在后面拦,也拦不住。
柳一一被拦烦了,停下脚步,对管家说:“您别叫我夫人,还是叫柳姑娘吧。”
管家急了:“夫人,您别跟大人置气,天寒地冻的有什么回屋说,您走了,大人怪罪下来,老奴担不起。”
柳一一冷笑,自嘲:“您放我走,丹大人肯定不会怪罪,赝品这玩意就跟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人也一样,燕都的姑娘千千万,少了我,你家大人立马会找个新赝品回来。”
“你胡说什么,什么找新赝品回来?!”冷不防不远处游廊里传来丹泽的声音。
管家作揖行礼,语气带着几分焦急:“大人,夫人她……”
语音未落,丹泽打断:“你先下去,叫其他人也下去,我要和夫人单独说话。”
管家领命退下。
没一会,偌大的庭院只剩他们两人。
“外面冷,我们回屋说。”丹泽过来拉柳一一的胳膊,被大力甩开。
柳一一心像被戳个窟窿,哗啦啦往里灌风,人凉心凉,连声音也是凉的,目无斜视道:“丹泽,人总得有自知之明,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在你府上好吃好喝几个月,我柳一一不亏,你丹泽也不亏,但从今往后,各自安好吧。”
第223章 低头求人
“一一,我们进屋说话行不行?”丹泽重新拉住她,任凭怎么挣扎都不放手。
柳一一挣脱半天,人累心累,恨恨瞪着他:“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难道我刚刚说得还不够明白?”
“明白什么!”丹泽陡然声音拔高,把人往屋里生拖硬拽,“柳一一,你除了作还会什么?!让人省过心吗?!”
他发脾气,柳一一满心怨恨爆炸般从胸腔直冲脑门。
她紧紧抱着柱子,抵死不从,尖叫:“我省不省心关你什么事!我就作!作死也不关你的事!你放手!放手!”
“柳一一,你就是个下贱胚子!没教养!没礼数!下三滥无师自通,真以为我拿你没辙!”丹泽发了狠拽住两只细细的手腕,别到背后,像押犯人一样把柳一一扣住,转头吼,“来人!拿绳子!”
柳一一没想到丹泽骂她下贱,没教养,没礼数,愣了会,突然发出比刚才更尖锐的叫声:“你今天敢绑我,我就死给你看!!”
语音未落,疯了般大力撞向面前的柱子,一下,接连又一下,连丹泽都听见沉闷咚咚声,第三下来不及阻止,柱子上留下殷红血迹。
“拿绳子来!要我说几遍!”丹泽眼疾手快,腾出一只手,拦腰抱住柳一一往后退。
柳一一披头散发,两腿乱蹬,感觉不到疼,就觉得气血上涌,温热液体从额头流到眼睛里,模糊视线,嗓音又尖又急,喊:“丹泽!我恨你!我恨你!”
下人们头一次见到丹泽大发雷霆,没人敢上前,更没人敢拿绳子,柳一一叫声凄厉又愤恨,两人进屋关门,“我恨你”三个字依旧听得清清楚楚。
丹泽铁青着脸,把人扔进厢床里,转身去翻药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