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一一絮絮叨一路,丹泽没说话,没和她抬杠,也没觉得她傻乎乎,就是看着她后脑发髻上微微晃动的八宝簪子,无声笑起来。
两人临睡前,丹泽主动说起娶亲的事。
“一一,你有没有想过离开燕都?”
柳一一倦意上头,躺在他胳膊上,嘟哝道:“好端端的,离开燕都干吗?你大理寺的官不做啦?”
丹泽答非所问,抛出另一个问题:“陪我回西伯?去不去?”
这意味丑媳妇终要见公婆,柳一一顿时睡意全无,睁大眼睛问:“你想回去?”
丹泽说还没想好。
柳一一猜他随口一说:“没想好说什么劲。”
她边说边打呵欠,翻身道:“我无所谓,你去哪我去哪,但说好,你答应给我名分,不能食言。”
“不食言。”丹泽笑起来,翻身搂住她的腰身,“答应你的事都会办到。”
柳一一快睡着,哼一声“这话你可记好”,便陷入沉沉睡梦中,却没听见后面的话。
丹泽说:“我保证补你一个盛大婚宴。”
然后他抱着柳一一又柔又暖的身体,轻触白白嫩嫩的皮肤,感觉像剥了壳的蛋白,光溜溜富有弹性,让人忍不住想咬两口。
丹泽却舍不得下手用劲,生怕捏疼对方,或许潜意识里,柳一一傻也好,作也好,他都能体会原由,有时气是真气,后来的好也发自内心。
就是眼下局势……
柳一一不知做什么梦,含糊不清说句梦话,翻身往丹泽怀里钻,打断他所有思绪。
丹泽叹息一声,闭眼,睡觉。
转眼,小雪节气刚过,燕都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雪。
府邸下人开始忙着打年货,大洒扫,因为今年府上多个人,管家不敢轻怠,柳一一是享受主母待遇,不管主母该管的事儿。
满院子人忙出忙进,属她最闲。
之前每天还要去绣坊学习接活,今年东家老太太要回乡修坟,绣坊提早收了营生,只留老掌柜看家,只接订单不出货,柳一一不愁吃喝,自然不用像别的绣娘急着接私活度年关。
她在府里好吃懒做三天,快闲出鸟,第四天等丹泽走了,主动挽袖子帮忙。
管家哪敢叫她动手,哄祖宗一样哄她:“夫人,这些粗活累活有我们下人做,您该绣花绣花,大人吩咐过,您除了买东西做衣服,其他事一律不要您操心。”
柳一一心思,得,有人不要她操心还不好,索性揣张银票,叫府邸马车送她去布庄,给自己和丹泽置办几件新装,留着冬至过节穿。
布庄这个时段生意正旺,几乎小半个燕都城的官宦女眷都赶在这个时候挑料子,做衣裳。
柳一一今时不同往日,她虽不算名流,更谈不上达官贵人,可沾丹泽的光,早已摆脱食不果腹的日子,外加人靠衣装,店铺伙计见她面生,也不敢怠慢。
绣坊学手艺,少不了跟面料打交道,上等料子,她摸一摸,看一看便知晓一二,伙计就更不敢随便打发她。
柳一一选了几匹颜色素雅的,心思裁衣服不行,绣花纹没问题,里外里算下来,省不少钱。
结账时,掌柜一面打趣今儿遇到行家,一面跟她攀谈。
正说话,几位官夫人也挤过来。
柳一一自知出身卑微,本能退后一步,让出空位。
对方似乎没在意,转头催促:“阿蓉,你图样挑好没?一会戏班子要开始了。”
温婉蓉哎一声,回句就好。
柳一一下意识循声望去,没看到正脸,就看见银狐里白毛竖领下,一对缨红玉髓珠子耳坠十分打眼,甚至有几分眼熟。
她微微皱眉,心思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掌柜给几位官夫人记完账,转头打断柳一一的思绪:“柳夫人,您这边还跟之前一样,记在丹府名下是吗?”
“是,”柳一一打个岔,心里那点事没往深想,对掌柜笑笑,“和之前一样,月结。”
掌柜应声,在账本上记上一笔。
东西买完,帐结完,柳一一没什么事,转身出了大门,上车回府。
倒是温婉蓉定定站在门口看了会,有人拍拍她:“看什么呢?这么出神,叫你几声都没应。”
温婉蓉回过神笑笑,敷衍:“没什么,以为遇到熟人,好像认错了。”
对方挽起她的胳膊,打趣:“认错了还看这么久,行了,赶紧走吧,一会去晚了,那几个急性子又该说了。”
温婉蓉点头应是,离开时,好似无意回头看了眼远去的丹府马车,心思丹泽果然找了人,挺好。
与此同时,柳一一坐在马车里晃啊晃,终于想起来那对玉髓红珠子耳坠在哪里见过。
她回府,直奔书房,找了一圈没找到墙上挂的那幅画,转头问两个打扫的小丫头:“丹大人的画,你们看见收在哪里?”
两个小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懵懂摇摇头,都说没看见。
柳一一摆摆手,说算了,猜肯定是丹泽那个阴险蚊虫把画藏起来了,免得她看到又跟他算账。
她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柳一一不屑一顾哼一声,她能小气到跟一个画里的女人争宠?
压根没那么深心思,不过今天见到那对耳坠子觉得好看,心思找那幅画出来对一对,是不是一样的,免得和救命恩人戴一样的首饰很奇怪。
晚上,等丹泽回来,她主动提起这事,鲜有开口找他要东西:“我看见人家戴着配银狐里的对襟毛领特美,我也想买一对,大红色,过年喜庆。”
丹泽应得爽快,说想买就买。
柳一一挺高兴,迟疑片刻,又说:“不过先说好,我想买的那副和你书房挂画里的有几分像,你不介意吧?我没想抢你救命恩人风头,就想买副耳坠子。”
她话音刚落,丹泽喝汤的勺子在碗里顿了顿,很快明白她在布庄看到谁,装作无意问:“布庄今天人多吧,你看清楚那副耳环了?”
柳一一不明就里点点头,手支着下巴回想:“看清楚了,就是没看到正脸,不过瞧那背影,肯定是位美人,非富即贵。”
“是吗?”丹泽继续低头喝汤,反应淡漠。
柳一一见他兴趣了然,话题就此打住,说起另一件事:“我明天想去看看花妈妈。”
自打上次被丹泽教训后,她收敛许多,不敢偷着跑去青玉阁,好声好气打商量。
丹泽抬抬眸,神色不悦:“你找她做什么?”
柳一一不敢说媒婆的事,扯个由头:“快过年了,粉巷这个时候进入淡季,我想以后不会走动了,只当今年最后一年孝敬她老人家,毕竟她也救过我。”
丹泽没吭声。
柳一一只当他默认:“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明天我去去就回,不会耽误很久。”
话说到这个份上,丹泽也懒得再多说什么,只叮嘱明天要管家接送,别一个人到处乱跑。
“好。”柳一一头如捣蒜。
隔天,她踩着点去了青玉阁,从后门进去,找花妈妈。
花妈妈刚起没多久,精神困顿,穿得里三层外三层,外加一条厚毯子披身上。
柳一一放下兜帽,说花妈妈小题大做:“妈妈,今儿天有这么冷吗?您比裹粽子还严实。”
花妈妈叫她少废话:“说吧,找我什么事?一大早不让人睡个安生觉。”
柳一一旧事重提:“妈妈,媒婆那边……”
她话未说完,花妈妈就急了,开骂:“你个小蹄子,不提这事还好,提这事,我就想拧下你脑袋当球踢!”
说着,从毯子里伸出手要揪她耳朵。
柳一一吓到退后几步,躲过突袭,莫名其妙道:“我就是特意来跟您说媒婆的事算了,您倒是等我把话说完啊!”
“你最好打消这念头!”花妈妈气不顺,啐一口,“柳一一,真不是我损你,就你这猪脑子,老老实实跟着丹爷得了,别玩花花肠子,你能玩的过他,改明儿妈妈把青玉阁的牌匾吃下去!”
柳一一被骂得稀里糊涂,嘴上利索:“妈妈,青玉阁的牌匾是紫檀木做的,您吃下去咯牙。”
她不说还好,一顶嘴,彻底激怒花妈妈。
花妈妈泼辣劲上来,口无遮拦:“滚!滚!小王八犊子!喂不熟的白眼狼,管你几天饱饭,人叫不见鬼叫飞跑,没见过男人那玩意啊!勾勾手指就跟人跑,耍人耍到老娘头上来了!”
柳一一立马不乐意,还嘴道:“妈妈,您今儿抽什么风?我说什么,耍了您?就来跟您打招呼,不用麻烦找媒婆,怎么变成我的不是?我要稀罕男人那玩意,还成老姑娘?早八百年嫁出去了!倒是您,一把年纪火气这么旺,是不是该找人下下火?”
“嘿!来劲是吧?!”花妈妈随手操起墙边的扫帚扔过去,破口大骂,“你个骚蹄子,清高啥?!以为陪人家丹爷睡了,丹爷就娶你啊!做梦吧你!我告诉你,柳一一,人家媒婆说了你是丹爷通房丫头,别人得罪不起丹爷,一分钱银子没收,撂我一大黑脸走了!”
语毕,不等柳一一反应,连拖带拽赶出后门。
柳一一听见摔门的声音,又听见上门闩的声音,愣愣站在原地好一会,反应慢半拍回过神,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