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蓉不让:“大夫说,你有伤,不能贪凉。”
覃炀不管:“冰镇西瓜不让吃,要热死老子啊!”
温婉蓉没辙:“凉茶,乌梅汤,都解暑,你喝哪个?”
“乌梅汤。”
温婉蓉倒杯乌梅汤过来,覃炀碰下杯子,推过去:“温的,想烫死老子啊!”
温的怎会烫死人……
温婉蓉无语,最后问他一遍:“你喝不喝?”
二世祖闲着也是闲着,继续磋磨人:“不喝,老子要喝冰镇的。”
温婉蓉把杯子放到桌子上,心想爱喝不喝,转身出门。
覃炀一下子坐起来:“哎,你去哪!”
温婉蓉说,还药。
再后面随便二世祖怎么鬼吼鬼叫都不理,?溜出了院门。
许翊瑾看见药瓶转到温婉蓉手上时,微微一愣,问怎么回事。
温婉蓉把事情详说一遍,又说小丫头不懂事,要他别理会了。
许翊瑾若有所思哦一声,看看三伏天的烈日炎炎,忍不住问了句:“洗衣房那边很晒吧?”
他刚到驻点军营,洗衣服这种小事都亲力亲为过,自然明白一二。
温婉蓉听他这么问,嘴角扬起一抹笑,转而正色道:“是挺晒,不过她犯了错,就要受罚,这是府里规矩。”
许翊瑾不是覃府的人,不好插嘴多说什么,点点头,说知道。
但细想,玉芽有什么错呢?
不过有人借机造势,她成出头鸟。
挺冤的。
那头玉芽在洗衣房第一天的日子非常不好过。
晒太阳不说,因为粗使婆子都知道她是被冬青罚来做事,合起伙欺负她,把三大盆衣服都丢给她洗,告诉她,深浅颜色衣服要分开,不然染色弄坏,赔不起。
而且不洗完不能吃饭。
玉芽自从住进覃府,一直由温婉蓉护着,粗使活从未做过,现在洗衣房的下人要给她下马威。只能忍气吞声。
再也不说告诉夫人这种话,后知后觉的她明白,夫人不是万能的,也不可能永远活在夫人的庇护下。
她弯着腰,用皂粉在洗衣板上搓手里的衣服,因为不得要领,指关节很快磨破,这种小伤小痛还能忍,而面朝脏衣,背朝天的酷晒,热得叫人喘不过气。
满头满脸的汗珠子滴在木盆里,一开始她还用袖子擦一擦,时间久了,也不擦了,忍着一口气,心想等这一个月过去,看她怎么收拾这些见风使舵,逢高踩低的恶心嘴脸。
然而气再多,也有被消磨殆尽的时候。
眼见从上午到中午,从中午到下午,满天刺眼的阳光变成余霞散成绮,玉芽才洗了一半。
又热,又累。又饿,她洗着洗着开始冒眼泪,渴了跑去喝缸里屯集的凉水。
实在扛不住,就窝在树荫下眯着了。
玉芽不知道许翊瑾什么时候来的,她醒来时,就感觉伤口上有丝丝凉意,被晒的地方也有。
“世子爷,奴婢自己来!”她看清来者,瞬间惊醒,忙爬起来,往一旁躲了躲。
许翊瑾把药瓶递过去,解释道:“我看你晒伤了,给你涂药。”
玉芽说什么都不要他的药,摇摇头:“谢世子爷好意,奴婢还有好多事没做完,请世子爷回去吧,免得污水弄脏您的衣服。”
许翊瑾在军营里待习惯了,不讲究,只问:“你吃了吗?”
玉芽还是摇头。
他看她怪可怜,把药塞她手里,说去去就回,转身离开。
玉芽以为他就是来看看,没深想,也没擦药,继续洗衣服,今天洗不完别说吃饭,睡觉都够呛。
然而许翊瑾直接去找温婉蓉。
他站在门廊下,替玉芽求情:“表嫂,这事能不能算了?是我做事欠妥,跟玉芽无关,她一个小姑娘脾气直点,也不至于满满三大盆衣服,盆口有她一半身高,就她一人洗,别说她是姑娘,换我,我都受不了。”
温婉蓉暗笑:“你去看她了?”
许翊瑾这才反应过来,暴露行迹,挠挠后脑说是。
温婉蓉并未答应他的要求,说出心里的想法:“正因为她性子太直,棱角太多,才要磨,我能护她一次,不能护她一世,我曾许诺过,给她寻个好人家。但照这样的脾性,去哪都会吃亏,不如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吃亏,起码我有分寸。”
一席话说得许翊瑾哑口无言。
他想惩罚既然免不了,好歹先让人填饱肚子。
“表嫂,”许翊瑾斟字酌句,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心,“玉芽一天没吃,洗到半夜也洗不完,惩罚是不是量力而行?”
温婉蓉说会考虑,然后要许翊瑾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剩饭剩菜给玉芽端过去。
玉芽没想到许翊瑾会折返,还带着饭菜,狼吞虎咽,边吃边掉泪。
“你慢点吃,别噎着。”许翊瑾看她这个样子,心都软化了,甚至生出一分心疼。
然而玉芽扒了两口饭,放下筷子,说不吃了。
“你吃饱了?”许翊瑾愣了愣。
玉芽说饭放着也不会跑,先把衣服洗完,不然要洗到天亮。
许翊瑾看不下去,要她先吃:“这么热的天,饭放不了多久会馊。你吃吧,我帮你洗。”
一听世子爷要帮她洗衣服,玉芽连连摇头:“许世子,您别为难奴婢了,要被其他人看见,又不知道怎么说奴婢。”
许翊瑾坚持:“你赶紧吃吧,别一会馊了,想吃都吃不成。”
语毕,他坐在盆子前,洗衣服。
玉芽看许翊瑾洗得有模有样,惊讶地连嘴里的饭都忘了咽,眨巴眼睛看了好一会,才说:“世子爷,您真会洗衣服啊?”
许翊瑾嗯一声,告诉她,在边界驻点的头几年,没人伺候,什么都做过,连起灶生火都会。
他朝她笑笑:“说不定你家二爷也会,只是他不说。”
玉芽听着新奇:“这样啊,那您有不会的吗?”
“不会的啊,”许翊瑾认真想了想,“除了必须生存技能。其他都不会。”
“比如呢?”
“比如女红。”许翊瑾哈哈笑起来。
提到女红,他很自然地问玉芽:“你女红好吗?”
玉芽摇摇头:“奴婢会,但做得不精,太难的花色绣不出来。”
许翊瑾问:“绣花不至于,最基本的缝补会吗?”
玉芽点头:“会的,会的,世子爷有衣服需要缝补吗?奴婢可以……”
话音未落,她就觉得自己说话不经大脑,世子爷不差衣服穿,怎会需要缝补,于是打哈哈,话锋一转:“奴婢玩笑的,世子爷若想绣个香包香囊,送姑娘或自己用,奴婢手艺肯定没问题。”
玉芽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她只能按照自己看到的学到的做好尊卑有别,不出纰漏,不给人留话柄。
然而干笑两声后,许翊瑾没接下话,一时间气氛宁静下来。
玉芽想还是老实吃自己的饭,免得多说多错。
她三下两下扒完饭,胡乱擦擦嘴,把碗筷收拾好。对许翊瑾说:“世子爷,奴婢吃好了,谢谢您帮忙,奴婢感恩在心,以后需要差遣的地方只管吩咐。”
玉芽边说边蹲下里接着洗衣服,一个劲催许翊瑾回去:“天色不早了,您赶紧回屋歇息吧,剩余的活奴婢一个人做得完。”
许翊瑾不走:“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在这陪你吧,不然你真要洗到天亮。”
他坚持要留,玉芽也不好多说什么。
于是偌大的盆子,两人对坐,一人拿一件衣服默默洗。
然后洗着洗着,玉芽又开始哭。
许翊瑾没防备,慌了,以为她累狠了,哄道:“你就坐一旁歇息,剩余我来就好。”
玉芽用袖子擦眼睛,边哭边说:“奴婢不累,奴婢就是觉得委屈,以前夫人从来不说奴婢不好,不打也不骂,就算犯错,顶多说两句,这次奴婢被人陷害,背地里帮夫人说话,还挨巴掌,夫人连问都不问一句……”
缓缓,她又说:“今天一天,奴婢想明白了,平日心直口快,得罪了人不自知,以后再也不会了。”
顿了顿,她抬头对许翊瑾说:“世子爷,您回去吧,奴婢贱命,不值得您帮,您是主,奴婢是仆,主子高兴有赏是情分,主子不赏是本分,奴婢忘本,活该受罚,您别跟着受累。”
许翊瑾不走。
玉芽求他:“世子爷,算奴婢求您行吗?别添乱了,天色这么晚,那些婆婆妈妈们看见奴婢单独和您一起,不知又传什么闲话。”
她不想一个月的惩罚延续成两个月。
许翊瑾沉默半刻,问:“这些你一个人没问题?”
“有没有问题都是奴婢的事,您别管了。”玉芽不想和他说下去,觉得是浪费时间,有空闲谈,又能多洗一件衣服。
她见许翊瑾坐着不动,过去拉他起来,连拖带拽推出洗衣房,而后关上院门,拼命抓紧时间洗衣服。
然而她真的洗不动了,手掌是?的,泡在水里没知觉。
玉芽不知道该怎么办,除了放声大哭,就是放声大哭。
她想夜深人静,自己躲在洗衣房里哭,不会有人知道,也不需要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