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绫靖自是知晓云凌老将军在担忧什么。
按照计划,明明是三人同行,公主藏于其中,可如今,认识公主的罗成在此,他当然担心罗成认出公主来,但再一看,却又不曾发现公主的身影,虽是暗松一口气,却又暗中更加担忧起来。
可她如今却是云凌将军之女云夕玦的模样,实在无法细说。
而慕亦弦起身虚扶,随后借说送云夕玦回府才会来此,此刻府里有私事要处理,他不便多呆,便先行离去了。
云凌冷哼地看了一眼罗成,十分不待见。
罗成一见慕亦弦走了,立时尴尬地笑着告辞。
等到他们二人全全走了,云凌老将军才连忙将宣绫靖与素鸢带去了书房,书房一闭,他便满脸沉重,“玦儿,怎么只有你们两人回来……随行的……人呢?”
宣绫靖暗暗握了握拳,才斟酌了几番言辞回道:“我们在入都途中莫名陷入一个阵中……那阵危机重重,公主身受重伤,又被阵法传走,女儿如今也不知公主究竟身在何处。不过,公主早有筹谋,爹爹您千万别轻举妄动,只等公主联系我们便是。”
……
而与此同时,罗成刚刚走出平北郡王府,不屑地啐了口泡沫,正要骂骂咧咧几句,就见转角处正有人等着他。
立时,他面色一变,极尽谄媚,“桑大人,不知殿下还有何吩咐?卑职一定竭尽全力为殿下赴汤蹈火。”
桑莫有些不耐地看了看他面上的奉承,“殿下还有一些画需要你辨认,请罗校尉府走一趟。”
“应该的应该的。”罗成连连点头哈腰应是。
……
等到了府,罗成面上更是热络谄媚,直到桑莫冷厉瞪了他一眼,他才有所收敛。
书房,桑莫引着罗成进去,慕亦弦却懒得与他多言,眼神递了递,罗成连忙跑到案几前,仔细辨别那案几上的五六幅画。
若宣绫靖在此,定会大吃一惊!
那案几上的画,画的不是旁人,正是云夕玦随行队伍中,那些身死阵中的所有女子画像,还有……素鸢。
“殿下,这些人……没有长公主。”
闻言,慕亦弦眸光微沉,继而却是幽光一闪,沉声道:“你既然与平北郡王之女是旧识,可曾认识她身边的贴身侍女?”
“方才县主身边站得那位姑娘卑职不常见到,不过县主另一位贴身侍女溪儿在这画中。”
及此,慕亦弦没再多问什么,打发了罗成离去。
直到桑莫去而复返,他眸中才倏地寒光一闪,冷声道:“派人去查查,这阵,究竟是何人所布。另外,继续追查她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
平北郡王府。
宣绫靖临窗仰望那无尽浓郁而厚重的夜色,低低说道一句,“素鸢,以长公主的名义,联系九伶楼,让他们沿竹林附近搜索,寻找一名……右手手腕上有像火焰、花瓣淡痕的女子,不论……生死!尤其,严密追踪异常出殡队伍。”
“是。”
“找到之后,切勿轻举妄动,暗中遮掩此女子的踪迹,以免引人耳目,并且查清楚,到底是谁带走了她。”
第十二章告别,太后宴请
第二日,午时刚过,平北郡王府便接到了太后的请帖,请平北郡王之女月宁县主云夕玦酉时之前入宫赴宴,为接风洗尘、庆功祝贺的晚宴。
宣绫靖收到请帖之时,正难得地躺在庭院的藤椅中晒着太阳。
待素鸢接过请帖递给她,吩咐管家离开,素鸢去取早已温着的酥心糯粥,宣绫靖才捏着请帖,缓缓从藤椅中坐起身来,意味不明地幽幽低喃一句:“动作倒是真快。”
继而,她的眸光却忽然有些幽深,缓缓扫过整个庭院,最终,落在云凌老将军亲题的“皎卿阁”匾额上。
怔怔间,她的心口不由地漾过几分复杂。
皎卿阁,阿玦在北弥的院落,也是这个名。
云凌老将军对阿玦娘亲的痴恋与执著,她曾听阿玦提过。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听说阿玦出生后没多久,她娘就病逝了,而云凌将军也一直不曾续弦。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阿玦的名字取自于此,阿玦的住所亦是取之于此。
而这首词,是云凌老将军对亡妻的悲悼凄切之情。
她曾听阿玦提过,若非是对阿玦的挂念与不舍,若非是对如今北弥动荡不安的担忧,云凌将军只怕早已追随亡妻而去。
上一世,云凌将军虽是为她壮烈赴死,但宣绫靖却一直明白,阿玦意外死于阵中,云凌将军早已对这世间再无挂念,心存死志。
那一次身份险些暴露之事,云凌将军为了遮掩她的身份牺牲,只是一个契机!
只是,现如今,她却变成了阿玦。
莫非,这也是阿玦放心不下云凌老将军,怕老将军再无挂念,一心求死吗?
宣绫靖暗暗敛了敛眉,却着实想不透为何自己会变成了云夕玦。
若真如此,她也宁愿代替阿玦在老将军身前尽孝。
只可惜——
宣绫靖忽的有些寒意的看着手中的请帖,手中的力道却暗暗收紧!
阿玦,你放心,等我完成父王遗愿,便代替你在老将军身前尽孝一生。
这请帖,这宫宴,定是有去无回!
云凌老将军降臣封王,表面看来是显东渊大度仁善,有广纳天下有志之士之心,可实际上,无论是云凌老将军还是其他诸多北弥旧臣,在朝中的职位都是并无实权的闲职,正是提防他们相互勾结,动摇东渊朝政。
更何况,还有北弥那明明在边境支撑葵天兵阵的十万兵马,却在葵天兵阵被破之后,恍如人间蒸发,消失的毫无踪迹。
纵然猜到那十万兵权极有可能掌握在北弥长公主手中,但他们还是不得不防云凌老将军。
万一,云凌将军也知晓那十万兵马的踪迹呢?万一,北弥皇室一旦被所灭,云凌可以统率那十万兵马呢?
而云夕玦此刻来到东渊,正是平衡这一危机的绝好关键!
六年前,东渊夺嫡之争,弘淑太后能够在诸多皇子殿下的夺嫡之争中,借慕亦弦之手,扶持自己年仅三岁的稚子登上帝位,迅速平息各方,垂帘听政,绝对不是可以小觑之辈。
宣绫靖眸中幽光一闪,上一世,她既能搅乱东渊风云,这一世,只会更快!
必须更快!
快到她与慕亦弦不要多有交集。
宣绫靖悄悄按了按心口的酸涩,才缓缓勾了勾唇,兀自叹息,慕亦弦,这一世,我们只做敌人。
等到素鸢端着一碗温度正好的粥回来,宣绫靖才心绪复杂地舒了一口气,叹道一句,“走吧,去向云凌老将军告别。”
……
书房,轻叩门扉,宣绫靖挤了挤脸上的笑容,“爹,这是女儿亲手做的酥心糯粥,您快尝尝。”
却见云凌老将军正满脸沉重与愁绪地坐在案几前,看着她缓缓走进来,沧桑的眼中藏不住的担忧和悲痛。
宣绫靖知晓,云凌老将军定也收到了太后请她入宫的消息。
其实,早在太后要求北弥在盛都任职的诸位降臣将家眷接到东渊,云凌就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只是如今女儿音容在前,想起亡妻的临终嘱托,他一时之间悲痛难忍。
宣绫靖将粥碗端到云凌身前,心绪亦是复杂至极。
她与阿玦自幼为伴,早已亲若姐妹,而且自从父王驾崩,云凌老将军待她更是宛如生父。
云凌老将军却是一把握住她的手,素来威严沉稳的嗓音,这一刻,竟是隐约有些哽咽,“爹终究负了你娘的嘱托啊!”
言下之悲切,俨然亦是猜到太后这场晚宴的用意。
宣绫靖只觉心中一痛,上一世在竹林间看见阿玦尸身的悲痛抑制不住地涌上心头。
她楞楞地嗫了嗫唇,想要说些什么去安抚云凌老将军,可临到发声,却发觉喉咙干哑的厉害,根本无法发出半点声响。
良久,她才咬了咬下唇,心绪一沉,眸光忽的满是坚毅,径直跪在云凌老将军身前,郑重承诺道:“爹爹无需伤怀,等到家定,女儿定再承欢膝下。”
阿玦、云凌将军一生为北弥劳碌奔波,若是完成父王嘱托,将北弥交到小皇弟手中,她便……只做云夕玦吧……
至少,让云凌老将军在这世间心有牵挂,不至于心存死志,追随亡妻而去……
也让阿玦……安息。
……
申时,宣绫靖终究还是离开了仅仅只住了一夜的平北郡王府,坐上了入宫的马车。
马车笃笃前行,一步一步地声响,好似踏在她的心神上,让她一路上,也静不下来。
直到宫门在前,宣绫靖撩开轿帘看了看巍峨熟悉的东渊皇宫,心绪才忽然宁静下来。
沉默地看着东渊的宫门,她的眸光幽深而坚毅,片刻,却又清透而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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