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莺犹豫了一秒,终还是依言照办。
众人正说得畅快,忽见那车帘一捞,竟一个身穿黄色轻纱罗裙的女子被先前人从车上小心翼翼地扶下了马车。
那女子半张脸被一张面纱覆住,看不清脸上容颜,可是那纤细又不减丰盈的身姿却若一枚柳叶轻轻挠过了众人的心尖。饶是未点名身份,众人这才明白真正的正主现在才来,前面那个应该是她的丫鬟!
再看她步伐轻盈,走在路上裙琚翩飞,若栀子绽放,实在悦目,越发对面纱下那张脸感到好奇。为了一睹芳颜,很多人不管不顾地往这边涌来,场面竟有些混乱。
明瑛一边在前吃力开道,一边忍不住心中得意!如果明珠能在这次盛会中折桂,明家自然也短不了好处!不过想起庞氏苛待,自小别说让明珠识文断字,就是寻常富贵家中给女子请的琴棋诗画教习先生也没有;若不是这个胆小怯懦的妹妹逐渐生长得出挑脱俗,他们都已经忘了一个贱妾生的庶女也会为家族带来好处!
如此,明瑛不禁有些恼怒庞氏眼界狭隘,转念记起这几日都是妻子言玉珂陪着明珠临时抱佛脚,不禁又有了几分底气。
毕竟他的夫人言玉珂可是明府最有见识的人!
冬莺递上帖子,扶着明珠一步一步迈上比赛的莲台高阁,看着四下潮涌而来的人,以及震耳欲聋的呼声喝彩声,饶是平素镇定的她都有些紧张脚软;可抬头却看明珠步伐不乱,身形不变,不时也有些诧异。
这……这真是还是原来那个小姐吗?她哪里知道,明珠千日阎殿,早已在骇然的地狱场景中淡定自若,这小小的鼎沸人声怎奈何得了她?更别提她内里的魂灵还是与本尊性格就截然不同的季明珠!
“小心脚下。”
听到耳边淡淡吩咐,冬莺猛然回神,这才暗恼自己的分心。她深吸了几口气,重新收拢心神,扶着明珠继续上前。
就在两人登到莲台最高处的曲廊时,骤然一声利响,冬莺还没有回过神,却见一支锐箭直朝明珠面门而来。
冬莺吓得失声尖叫,完全僵在原地,说来迟那时快,身体被人一推,却是明珠侧身一闪一个漂亮的回旋下腰竟是完美地避开了那支箭,动作翩跹华美,让人完全忘记了此举的初衷。
“好一个燕子翻身!”
随着一声高声喝彩,人群立时沸腾起来!那下腰的柔软连贯,没有那一流的舞蹈功底如何能使得!不说容貌,这明珠姑娘确实有两把刷子!
“小姐,你没事吧?”
冬莺惊魂未定走到明珠跟前,声音中犹在颤,明珠微笑着摇了摇头。
“走吧。”
恰在此时,一阵风起,势猛且烈,忽地竟扬起了明珠脸上遮覆的面纱,明珠正要伸手按住免于被吹走,到底却晚了一步,那面纱已如蝴蝶一般偏偏荡荡往台下飘去。
不好——
主仆二人忙探身循着它的方向看去。
这种事情虽是意外事件,可是女子的贴身之物若是落在什么别有用心的人手里,到底麻烦。这一动作,明珠那张若海棠照月的脸颊啥时便映入了众人的眼中,在各式或惊叹或艳羡或倾慕或夸张的反应中,那翩跹而落的面巾霎时成为了众人的焦点,有几人为了抢夺那面巾已经不管不顾现场比试起来!
转瞬凶险的一幕竟变得迷离暧昧起来,不能一亲芳泽,以贴身之物聊以慰藉总是好的。
明堂一看出事了,连忙命人出来抢下!可他到底低估了京中人的实力,眼看明家的下人被打得东倒西歪,他急得满头都是汗,还是儿子提点这才发现苏、蒋二府的人也加入了战局,可再一看两府中人却是在互相缠斗,似乎对那面巾完全浑不在意?!
眼看面巾就要落入一个身形彪悍的黑面男子手中,明堂险些晕了过去。
“不会为明家招来第六段婚事吧?”
明瑛也脸色苍白,因为在那瞬间他已经认出了那黑面男子的身份,正是卫长卿的贴身长随。此人虽然武功了得,却并没有任何官职,说白了不过是卫长卿豢养的门客罢了,若是和明珠有了牵扯,真是让明家捞不到任何好处!
眼看一切就要成为定局,忽然面巾方向一变,众人正纳罕其中变化,已有眼尖的人率先叫出声来。
“是天蚕鞭!”
却见空中忽地跃出一人,手中长鞭轻轻一带,那面巾终于缓缓垂落,最终落于他的手上。
“怎么……会是他?”
见一切尘埃落定,冬莺忍不住失声,只因手握明珠面巾的人他们都认得,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京兆尹姬尘。
可是和周遭含羡带妒的男子不同,姬尘面上却依旧淡淡,那双没有焦距的漂亮双眸此刻也一如既往平静如斯。
姬尘似乎有些茫然,他看了看手中握着之物,忽然抬起了头朝明珠站立的方向看去。明明知道他看不到,被那个如无暇白玉一般的男子注视着,明珠的心跳还是乱了几分;想起此人的遭遇,不知怎的竟让明珠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唏嘘错觉。
可是她这个感觉还未持续多久便瞬时被另一种情绪替代。
在众人的惊讶失声中,只见那张万人争夺的面巾在姬尘的掌心化为了粉末,下一秒丢在风中,便不见了……
缘起 022 梁氏琉月
围观的人们不禁大感失望,暗道本该是一段佳话,可惜姬尘这个瞎子注定是解不了风情了。
姬尘在众人的唏嘘中,显出微微的困惑,偏头喊了一声。
“张冲?”
张冲明白姬尘这是在问方才发生了什么,只得不情不愿地上前一步,回禀道。
“大人,不知是谁暗中对明珠姑娘放箭,幸而她并无大碍,只是撩掉了面纱,被大人接在手中,所以百姓起哄。”
张冲的语气恹恹的,他倒是希望姬尘收下明珠的面纱,得罪了苏、蒋两家公子,难免那两人要来寻不痛快,到时候便有好戏看了。
虽然张冲故意把起哄两个字咬得很重,姬尘却似听不出他的话外之意,只诧异道。
“光天化日,又是如此盛会之上,竟有人公然行谋杀之事,你命人加紧巡防,定要找出凶手。”
张冲仗着他看不见,轻蔑地翻了个白眼,懒洋洋笑道。
“大人多虑了,今日是折柳会,那明珠生得太打眼,抢了别家小姐的风头,自然有人看不惯要故意整治她一下,不是什么大事……”
姬尘秀致的眉目深锁。
“折柳会上放箭伤人,此事传到皇上耳中,我若说是闺阁玩笑,你觉得皇上作何想法?”
张冲心中不快,他背后的靠山是镇西侯府,这姬尘是知道的,所以许多事都是由随他处理,并不会多做干涉,今天倒为了明家的小妞讲起原则来了,岂不可笑,莫非他一个瞎子也好美色了不成?
无论如何,对方到底是皇帝的亲兄弟,他也不好顶撞,只得不高兴地应了一声。
“属下知道了,这就命人去查。”
柳林河上,停靠着一艘精美绝伦的画舫,二楼船舱之中,梁端阳云髻高耸,穿着一身珊瑚红的百褶襦裙,玉臂搭于窗棂,冷冷地观望着方才桥上发生地一切,转过头时,脸上杀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促狭笑意。
“好个让人见之忘俗的美人,不知方才那一箭,可吓着卫郎了?”
卫长卿张开双臂,端阳便走过来顺势坐在他怀中,卫长卿盯着那张艳若牡丹的脸庞,一脸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尖。
“胡说!我之所以和皇上讨她,还不是为了给你那表姐解围?难道由着她进宫去和贵妃争宠不成?况且即便讨她回府,我也没想过自己留下,是打算送给玉衡做生日礼物,压一压苏荡的气焰……夫人怎么就醋成这样?”
前日献帝曾召卫长卿进宫下棋,闲聊间提起此前允诺卫长卿若明珠的天花能好,就赐予他做妾一事,卫长卿笑而未答,颇有欣然受之的意思。
这件事传到端阳耳中,卫长卿给她的解释便与今日如出一辙,端阳原本以为商门之女,就算生得出众些,举手投足间也脱不了市井俗气,怎么能与自己相提并论?更不可能让卫长卿动心,于是也就信了。
一年一度折柳会,端阳已嫁做人妇,不在折柳之列,何况她从前年年艳冠群芳,也提不起什么兴致,但听说明珠将要参加,当下心中一动,想亲眼看看这个明珠究竟是圆是扁,
这才主动提出与卫长卿同游折柳会。
然而见到明珠那一刻,端阳彻底怔住了,对方根本不是她所想的那样不堪入流,她肤光胜雪,美如白芍,被那么多人注视却能够步态从容,一举一动都有别样风采,的确是个让人动心的上等美人。
所谓做贼心虚,卫长卿是她从季明珠手中抢来的,这个同名女子的出现,更让她感到了深深的威胁,几乎是一念之间,她便决定要彻底把这个人从世上抹去,但她不能让卫长卿看到她狰狞的一面,只能在心中惋惜方才那凭空射出的一箭,为什么没有直接将那女人送到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