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姬尘好心提醒,但她明珠不仅不会逃走,还要在折柳会上讨回这一箭之仇。
莲台上,参加折柳的美人依次坐好。虽说是民间采选,不分高低贵贱都能参加,可是经历从前朝到如今的百年盛行,当下已演变成为盛京数一的美人盛会,但凡没有两把刷子的都不敢轻易露面,生怕献丑贻笑大方。
是以,今年参加折柳盛会的不过有二十三余女子,除了明珠这位初初将到的,剩下的要么是京中贵胄,名家之后,要么就是其他县郡的天之骄女。明珠不动声色一一看去,发现大多数都是自己识得的,其中几个还不是第一次来,最出名的便是来自范阳郡的郡守之女陈采薇。
不过按照记忆,陈彩薇今年应该也有二十岁了吧,参加折柳的首要条件便是云英未嫁,难不成这三年她竟还没有许了婆家?
这样想着,明珠不由又往她方向看了几眼,前世这位采薇小姐本和自己一母同胞的小哥哥季明安订了婚,因为其要守父孝三年,便打算孝期满后完婚;哪知明家却突然出事,这婚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现下三年已过,在这里竟然遇到这位和季家有些渊源的故人,让明珠有些恍惚。
似乎感受到明珠的视线,陈采薇微抬额头往这边看来,看见是明珠,她愣了一下,随即轻轻颌首,却没有其余贵女鄙视商贾避而不见的嫌弃与厌恶。
明珠也是微怔,感受到对方的善意便也回之一笑。两人视线这才错开,坐在明珠左侧一个身着粉衣,五官柔媚的女子便掩扇噗嗤笑出声来。
“果然是无父兄庇护的孤女,竟与商贾之女也惺惺相惜起来。”
听她语含不削,明珠抬目望去,却是一个面生的少女,她样貌在一干的少女中也甚是出众,与陈采薇的恬静端庄,明珠的明艳俏丽自是不同,和自己坐在一处说来也毫不逊色,只是这一开口便露出了这刻薄尖酸的小家子气。
“传闻这折柳莲台的座次可是根据每个人出身裁定的,姑娘的座位区区在小女身侧,难不成家父乃是朝中一品?”
这含笑平缓的一句,霎时让粉衣少女脸色大变。粉衣少女名唤屈梓榆,她的出身自然比明珠高不了多少,明家虽出身商贾,可如今还有个明瑛在京中某了个七品小官,正是势头蒸蒸;可屈家自从祖父那代没落后,便再也没有振作,如今母亲病重,兄长好赌,那日大哥又去赌坊输了个精光,直到对方把他们一家老小赶了出来,她才知道他竟拿了地契做筹。屈梓榆吓得六神无主,正走投无路间,却见一辆四角挂着铃兰琉璃灯饰的华丽马车停到了她跟前。
待车帘掀开,露出的正是梁琉月那张高贵且骄蛮的脸。
屈梓榆呆在当场,那与生俱来的阶位之差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如果家族不没落,父兄能成器,她是不是也能如眼前女子一般呼奴唤婢,鲜衣华车?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不止一次地设想过,可为什么……偏生就如此生不逢时?她不甘心!!!犹在怔愣,却听对方一句。
“你可愿为我做一件事,若是事成,我便以千金相酬。”
听得梁琉月不过让她参加折柳会,屈梓榆想也不想便同意了!如今她也能如盛京所有的贵族女子一般香粉华服,丫鬟侍候……这幅场景她已经在梦中排演了无数次。夙愿终于成真别说只是折柳会,怕是让她拿其他东西来交换,她也会答应的吧!
这些日子屈梓榆已然被周遭的一切陶醉得飘然,如今遭明珠一语道破,霎时像被人彻底剥光了立在人前似的,当即恼羞成怒!
“你知道什么?!将军府的琉月小姐乃是我的手帕交,那可是你这等商贾之女几辈子都高攀不起的!”
缘起 024 “献丑于众”
明珠一愣。
琉月小姐?梁琉月?!原来如此!!!
屈梓榆见她没有开口,眉目间不由闪过得色。
“怎么样,怕了吧?”
“怕?”明珠唇角一勾,声音依旧清淡如风。
“我只是诧异,有些人明明可以挺直腰板堂堂正正做人,却偏生去要当别人脚下的一条狗呢!”
屈梓榆虽然虚荣,可到底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当即气得脸色发白,一下子从座上站起,可看明珠毫不失怯淡定含笑地看着她,瞬时又没了气焰,委屈求助地往梁琉月的方向看去,却见对方眼皮都没抬,只着手摆弄着面前的茶盏,不由更黯然了,终是咬牙抖着唇重重挤出一句:
“你是叫明珠吧,得罪了琉月小姐,你就等着吧!”
“自然奉陪!”
明珠不卑不亢,声音中决然没有半分害怕,这让屈梓榆又是气愤又是郁闷,暗道她不过是一个小小商家女,哪里来的自信和底气?或许只是乡巴佬进城不知天高地厚吧?!
这样想着屈梓榆的心情总算好了几分。
再说那一边,明珠这边的动静早已一分不漏地传到了梁琉月的耳中。听得屈梓榆竟被她噎得这样被动,梁琉月取下腰间的金弓,素手轻抚婆娑,与端阳有着五分相似的脸上闪过阴霾。
“真是个蠢的,我原还想着让她与那个贱人坐在一处,杀杀对方的锐气,不想竟是只绣花枕头。”
心腹宫女悠瑶心中一叹。梁琉月与艳冠京城的端阳县主互为堂姐妹,血缘相近自也有肖似的地方;只可惜与端阳相似的五官非但没有为梁琉月增势,反而透出一股东施效颦的味道,再加之小姐没有端阳那如玉莹腻的雪肌,再如何用香粉扑面,也只是浮于表象,更彻头彻尾地印证了美人在骨的老话,反而把端阳衬得越发不可方物。
如此光景,别说梁府众人怅惋,更何论素有“集美”之好的蒋玉衡?如果小姐有县主的美貌,何至于请屈梓榆坐在明珠旁边,试图平分秋色转移众人注意;而那蒋三也不至于这般朝三暮四!
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商户庶女,也敢和将军府的小姐叫板?悠瑶抿了抿唇,压低声音。
“小姐放心,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布置好了一切,就算她有通天的本事也让她颜面丢尽!”
“何止颜面,我看着她那张脸就心烦!”
梁琉月指尖再次拂过金弓,声音说不出的阴毒。
“端阳姐姐已经传过话来让我随意,一切有她做主。”这句话说得极慢,似是自言自语。她思索了一瞬,再次看向悠瑶。
“你且附耳过来。”
随着乐声响起,那被当做比赛彩头的千两黄金被人呈送上来,置于高台。待折柳司判一声令下,每个美人的案几前面便被人呈上了一盘一瓶。
盘和瓶都是一模一样的粗陶制作,并未上釉,众人正不知何解,折柳司判已朗声宣读了第一道的比赛内容。
原来竟是让诸位比赛的女子在面前瓶上弄出最多的眼,最后谁瓶中剩下的水最多,则胜出!
此言一出,四下皆诧。折柳会能风行两朝,历久不衰,便是其赛事的设置上讲究奇、诡、巧,题目出其不意,内容千变万化,比起千篇一律的琴棋书画比试,不但能让普通民众感受到其中乐趣,也让被世俗套路麻木的贵族耳目一新。
一时间,莲台上的女子也是形色各异。在侍从们呈送上来的各类刀具上摩挲犹疑,好半天选中一个,对着眼前的粗陶器皿却又完全不知如何下手!一个个不由颓丧懊恼,花容失色。
比起其他闺秀的茫然无措,梁琉月却是神色淡定。在其他人还没有头绪时,她已经麻利地从随身所带的箭袋中抽出一支八棱箭,箭上镶着的细碎宝石被光线折射出道道璀璨霞光,随着她的指尖指缝流淌出来,细碎摇曳;而那梁琉月也有两把刷子,只听一声喝彩,她已在粗陶上刺了一个洞,却似那朦胧玉瓷一般透而不穿,能把力道拿捏地这般恰到好处,可见对自身功夫已然收放自如,这梁琉月作为将军之女,看来也是个巾帼女郎。
如此阵势,更是让那些硬撑苦熬的参赛女子神色大变。
有几个见自己已无望胜出,于是放下手中的东西,施施然离了场。有了打头的,后面的也不觉得难为情,盏茶功夫,莲台上的少女就走得七七八八,只第一项比试便让十四名少女不战自退,也是折柳的魅力。
莲台左右最佳位置已被京中权势豪门们占了搭建了各自的雅席,注意到剩下的九名女子除了梁琉月一枝独秀依旧独占鳌头,陈采薇也算独辟蹊径。只见其小心翼翼地在瓶子最上端打了一个孔,却始终没有任何技巧,瓶子已是一通到底,眼看瓶身已然贯通,除非梁琉月失误,不然自己必定失败,她干脆让人送来一只比瓶身高的陶桶,在里盛满水,便把已然贯穿的瓶身浸泡入内。
众人恍然大悟。纵是她的行为有些擦边,不过赛前并未说不能辅以他物,无论她打多少孔,只要整个瓶身不破,且被外桶浸泡,那都算瓶身满水;再说事有先后,若是梁琉月一个不慎在下面打孔时贯通了粗陶表面,那陈采薇便能胜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