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坊主睫毛低垂,旁人看不到她的眼神。
就在吴院使担心罗坊主还要一根筋时,罗坊主躬身答应下,“下官明白了,不会惩罚王芷蓉,只吓唬她一二,但是下官担心她肖想金匠师之位,不肯安分。”
“若王芷蓉真是为了金匠师,那确实难办。”吴院使叹了口气,“罢,终归升华琬为金匠师一事在我这是不会有变了。”
也只能暂且如此。
罗坊主蹲了蹲身,离开厢房带了青荷往西厢走去。
“青荷,糕点都带上了?”罗坊主考虑到华琬晨食未用,特意留了几块茯苓糕。
青荷笑着提起食盒,“在这呢,婢子知晓罗坊主疼华娘子,还特意带了觚五香饮子。”
“你却是机灵,并非我宠她了,是师父心心念念的,每每去见师父,第一句问的永远是我有否苛待华丫头。”
罗坊主想到师父,嘴角微微扬去,师父的精神越来越好,前儿还说打算出去走走,言若她出门了,一定要替她照顾好华丫头,说的真似那么回事。
罗坊主压根没应师父,只当师父在说笑,认为师父是心宽了,所以不愿一直在置物房。
走上西厢长廊,罗坊主发现华琬厢房门未拴上,摇摇头一边感慨这孩子没心眼,一边推门进去。
就见华琬趴在桌案上呼呼大睡,嘴巴撅成朵喇叭花,还在那嘟嘟囔囔的。
“这孩子在说什么呢。”罗坊主走到华琬身边,好笑道。
青荷将隔门合上,歪着脑袋听了会,“好似在说什么甄大人?桃花,好看?”
青荷掩嘴笑道:“华娘子是不是梦见去赏花了。”
扭头发现罗坊主已经沉了脸,吓的噤声不敢言。
“将她叫醒,睡着了反而没有醒时安分,胡乱说些什么。”罗坊主严厉道。
甄大人?除了八年前被灭了满门的甄家外,朝中再没甚甄大人。
罗坊主从师父陶学录那听说过华家和甄家的渊源。
看来华琬是对此事耿耿于怀,否则怎会在梦里都念叨甄家。
“罗坊主您怎么来了?”华琬被叫醒,猛地起身,险些将圆凳碰翻。
“先吃了糕点填肚子。”罗坊主示意青荷将茯苓糕和饮子端至华琬跟前。
华琬咽了咽口水,先才她就是饿得晕乎,才会趴伏在桌案上睡着。
华琬也不与罗坊主客气,左右手各抓一块茯苓糕,大口吃起来。
吃饱喝足,华琬朝罗坊主咧嘴笑,婶娘说罗坊主算是她的师姐,私下里一攀扯交情,辈分便没那般高了。
罗坊主今儿却不是来同华琬嬉皮笑脸的,故意板着脸说道:“到了凝光院后制饰本事不见长,却学会撒谎了,这里没外人,你老实交代昨晚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华琬委屈地抿着嘴,分明是婶娘和罗坊主不同意她在制饰中使用金丝编缀,许多花样子单靠寻常技艺要么不成要么麻烦,如此她才被掣了肘,现在罗坊主却怪她没有长进。
“怎么不说话了,昨儿不是答应的很硬气吗。”
华琬一脸为难,“罗坊主,学生不能说。”
一句话就将罗坊主气的不清,径直拿手指戳华琬脑门,“你本就是个榆木脑瓜子,还会藏了话不能说,仔细我去告诉了师父,让师父瞧瞧你都变成什么样了。”
华琬哭丧着脸,还是紧闭嘴不肯将实情吐露。
罗坊主寻了圆凳坐下,瞪了华琬一眼,“罢了,你既然不肯说,那就听我说吧,不许狡辩,更不许帮她人辩解,只点头摇头便好。”
华琬惊讶地抬头看罗坊主,一下拿手捂住嘴巴。
“哼,金料子是林馨带回厢房,央求你帮她制首饰的对不对。”
一语中的。
华琬瞪大了眼睛,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但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您如何猜到的?’
罗坊主摇摇头说道:“我原就有疑惑林馨制首饰的风格怎与你那般相像,初以为是因为你二人关系好,从入工学堂到现在入凝光院,皆住在一处的缘故了,但昨晚上我却越想越不对劲,故早上去柴房放你出来前,我到工事房取了林馨昨日交的对戏花蝶簪仔细看,簪样的花瓣尖皆往左,这是你的习惯,若说花瓣尖朝向是巧合,那么花瓣尖与瓣身之间的弧向补刀,就该是你独一无二的了,寻常匠师担心弄巧成拙,从来不会这样做。”
罗坊主直视华琬如一弯碧湖的清澈杏眼,继续道:“其实当初林馨就没有资格进凝光院,是恰巧王芷蓉心术不正我不愿收她,林馨又口口声声与你交好,我才将她替了王芷蓉的名字,未料她压根不珍惜此机会,看来当初我的决定是错的。”
华琬一着急就将罗坊主先才交代的‘不许帮人辩解’一话抛到脑后,央求道:“罗坊主,您别将馨姐姐逐出凝光院,她其实有长进了,而且我在凝光院就只有馨姐姐一个能说上话的。”
罗坊主真真是怒其不争,“到凝光院的都是匠师,匠师是为工巧之事的,不是来互相交朋友、攀交情甚至当老好人了,你再这般下去,小心前途被人毁了。罢,林馨这事你不用再管,安心制好国公府定的首饰,接着准备去上界坊。”
华琬没留意罗坊主说的最后一句话,只一下子扑到罗坊主身上,锲而不舍地替林馨求情。
罗坊主眼睛、鼻子都快被气歪,她终于见识到华琬究竟有多蠢。
第90章求助
罗坊主被闹的头痛。
直到罗坊主答应不将林馨赶出凝光院,华琬才放开手。
“你这般护着她,她会感恩才好,不过我虽然答应了不赶她走,但也不允许你每天晚上帮她制首饰,工巧是极耗神的,没日没夜,不出三五载,你的眼睛就会熬坏,至于我如何安排林馨,你不要再管。”罗坊主严厉道。
华琬知道已经触罗坊主底限了,不能再得寸进尺,安分站在隔门旁,躬身送罗坊主。
……
当天晚上用过夕食,韦管事躲回厢房,心存侥幸盼着罗坊主忘记责罚她们一事。
不料酉时中刻,两名身强体壮的仆妇进厢房捉了她,压根不听她囔囔争辩,直接丢到了柴房,并将柴房门锁上。
王芷蓉和许匠师相约了一起到柴房外探看韦管事,她们仍以为关柴房是小事,不足为惧。
不想才走到柴房附近就听见韦管事的嚎叫和哭骂,时不时还传来’啪啪啪’重重的拍巴掌声。
王芷蓉和许匠师面面相觑,不敢再靠近,转身跑回了厢房。
华琬此刻正闲闲地站在格窗前,她虽看不见柴房,却也能隐约听见些声音。
长廊烛火不停晃动黑影,华琬小心翼翼地将玉露清一点点涂抹在被蚊虫叮咬的红点上。
真的很舒服,才涂两次就完全不痒了,脸颊摸上去十分光滑,明儿红点肯定能褪去。
至于今夜被关在柴房内的韦管事,华琬虽有同情,却也觉得她性子太坏,该得个教训。
纵是林馨和她有错,可得饶人处且饶人,为何不肯罢休。
华琬才收起玉露清,林馨便走过来握住华琬的手,信誓旦旦地说道:“阿琬,这次真的谢谢你,往后你遇到什么事,我都愿为你两肋插刀、赴汤蹈火了。”
华琬不喜欢两肋插刀、赴汤蹈火这种言辞。
爹告诉她,叔祖父一家就是发誓要为甄家赴汤蹈火的,结果后来真就被灭了一府,所以此话不吉利。
“馨姐姐,皆是小事,最重要的还是馨姐姐要提高了制饰技艺。”
林馨一时无言,其实她只想在凝光院蹉跎三、五年,留着女官身份,待顺利与李仲仁成亲后,她就会退出凝光院。既如此,她为何要那般辛苦地学呢,华琬现在替她包揽了,她以后也亏待不了华琬的。
……
子时。柴房内韦管事的发髻已经完全散乱,其仍不停地挥舞手臂驱赶一群群涌上来的恶虫,除了裸露在外的肌肤被叮咬严重,似乎还有蚊虫从衣领子、袖口钻到了里头,浑身上下的痛痒和脑海中的恐惧,几乎要将她逼疯。
韦管事就不明白了,这般多的毒虫,为何华琬从柴房出来时,面上仅有几颗红点。
韦管事力气渐渐耗尽,摇摇晃晃后倒在了柴垛上。
黑压压的蚊虫依然往她身上扑,迷糊间她告诉自己要忍耐。
因为王芷蓉言自己与朝中上品官员关系亲近,王芷蓉还说自己将来会是凝光院的院使,待王芷蓉当上院使,她就会进上界坊,会是金匠师。
问全天下哪位匠师不想成为金匠师,故此韦管事对王芷蓉言听计从。
不知怎的,原本信念坚定的韦管事忽然开始后悔,命都没了,谈何上界坊?
信念一垮,韦管事就昏死了过去。
……
第二日当韦管事被仆妇从柴房拖出来时,包括华琬、林馨在内,所有人都吓一跳。
韦管事的脸比正常整整肿大了一圈,数处被她用指甲抓破,一条条血痕凝固,变成黑黑紫紫的诡异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