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光院的金匠师名额照吏部规定是十个,如今上界坊已有九人,故此只能再加一人。
吴院使温声提醒,“司监大人,凝光院只剩下一个金匠师名额了。”
“哈哈哈,这就不用你们担心了,”徐司监并不将此当一回事,“规矩都是人定的,为凝光院加一个名额,就是吏部一句话的事,升两位匠师入上界坊,你二人可有意见?”
罗坊主要说话,被吴院使摆摆手拦下,“华琬与王芷蓉确实皆为珠玉,落下她们哪一个,下官都觉得可惜,如今司监大人做出这般妥当的安排,实是为下官解了难题,下官感激不尽。”
“很好,”徐司监很满意吴院使的识时务,笑道:“如今凝光院院使之位空缺已久,而吴院使才德兼备,副院使一职确实委屈你了,待华琬和王芷蓉皆在上界坊稳当后,我会上函与吏部,请求将吴副院使转为院使的。”
徐司监所言正是吴院使所盼,吴院使丝毫不掩饰欢喜,当即躬身向徐司监道谢。
事儿定下,吴院使和罗坊主告辞回凝光院。
至于要升王芷蓉一事,罗坊主无法释怀,喉咙似梗了只虫,又痒又堵又恶心。
临了吴院使还不忘‘指点’她几句,“瑾娘,我早说过王芷蓉不能惹,你看,她身后的贵人甚至能使唤得动吏部了,这半年王芷蓉已算安分,往后你只与王芷蓉好生相处,顺便再告诫华琬一二,千万莫要惹到祸事。”
罗坊主答应一声,也不愿多理会吴院使,转身往制艺坊的工事房走去。
吴院使唤道:“时辰不早,罗坊主还去工事房做甚,可别找王芷蓉麻烦。”
罗坊主眉心紧拧,“不会了,下官有其余事安排,与王芷蓉无关。”
罗坊主到工事房后径直将林馨叫出去说话。
从林馨离开起,华琬心便难安定,拿工料的手都不稳了,刚掐好的鎏金片一不小心就掉在地上。
罗坊主答应过她不将林馨赶出凝光院,想来罗坊主是不会食言的。
华琬胡思乱想,额头都开始冒汗,静不下心,干脆将制一半的首饰收进托盘。
“华琬。”
“嗯?”华琬转头疑惑地看着主动唤她的王芷蓉。
王芷蓉的妆扮和容貌皆未变,可华琬却觉得王芷蓉比之以往更加妖艳,更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能令人心之痒痒的感觉。
王芷蓉眸光亦润如秋水,二人互望时,能将彼此的影子映得真真儿。
华琬心胸坦荡,目光清澈透亮不偏不倚,王芷蓉目光则闪烁的厉害,干脆撇过眼垂首道:“华琬,林馨那三脚猫都算不上的制饰技艺,你我是最清楚不过了,当初在工学堂,甄选那日究竟是谁藏的耳铛暂且不论,单凭技艺来说,我被林馨顶了名,你觉得公平吗?到了凝光院后,你肯自轻自贱的大晚上替林馨制首饰,为她博名声,你以为是在做善事,是在帮助朋友,可你觉得对那些凭实力默默做事,最终却被林馨盖过风头的匠师们公平吗?”
王芷蓉手中的镌刀忽然划过鎏金面,力度不对,镌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王芷蓉神情更冷了,“还有,这一次韦匠师抓到你二人偷带金料出工事房,明明错在你们,为什么最后她们三人也受罚了,当你看到她们那被叮得惨不忍睹的脸,会安心?林馨在后头嘲笑她们三人,你觉得合适?”
王芷蓉忽然理直气壮地抬起头,她正在制一块鎏金环佩,闪闪发亮的环佩映得她绝色容颜光华流转。
华琬半晌说不出话,她虽不喜王芷蓉,却觉得王芷蓉这番话有十分道理,竟无法反驳。
华琬小手握成拳一下下敲自己脑袋,若她做的这些事非但不对,还会误了她人,那以后就不能再帮林馨,若不帮,林馨怎么办。
她向来不聪明,这会脑子更加不够用。
还好马上逢八,实在不成她就回工学堂置物房,求婶娘教教她。
……
林馨被罗坊主唤出去后一直没回工事房,临放堂了,有一位匠师过来,默默将林馨桌案上的物料收拾好,拿到了自己桌案上。
华琬惴惴不安地回厢房,推开门看见林馨红着眼圈,神情古怪地坐在床榻旁。
华琬紧张地问道:“馨姐姐,罗坊主与你说什么了?”
林馨捏着手指,难过道:“阿琬,罗坊主言你不会一直在工事房,而且她要将我调入铸造坊了,我听说铸造坊很辛苦,里头常年烧着炉火,人都能被烤褪层皮,阿琬,你说是不是罗坊主知道了什么,否则为何要这样安排。”
“铸造坊?”华琬亦未料到罗坊主会做此决定,可转念一想,林馨去铸造坊其实是件好事,她不用再昧良心帮林馨,而且铸造坊的事儿也并不似林馨想的那般可怕。
第94章离京
铸造坊为凝光院三坊之一,但因为规模小,坊内只有堪堪二十名匠师,且平日里又是听命于制艺坊上界坊行事的,故铸造坊没有单立坊主,只由罗坊主统管。
“馨姐姐,去铸造坊不是坏事,漫说炼炉不会真将人烤得去层皮,而且馨姐姐你到了铸造坊后也会被分在铸形堂,而非炼铸堂。铸形堂内匠师做的事情单一,只要照上界坊金匠师的要求,将金料打制成金箔、拔成金线便可。”华琬从陶婶娘处了解到不少关于凝光院的事,与林馨说起来头头是道。
“真的么?不知上界坊的金匠师会不会很严苛。”林馨仍瘪着嘴,先才罗坊主与她说时,她心下虽不情愿,却也知道自己究竟几斤几两,不敢违逆罗坊主,不敢与罗坊主争辩。
“自是真的,上界坊匠师对铸造坊应该不严苛,毕竟金箔厚度、金线粗细,皆有规制,馨姐姐只要耐心、仔细些,定没问题了。”
制艺坊下界坊的匠师是接朝中六品以上官员、京中贵族、世家府上定的首饰,而上界坊的金匠师,则是直接面对少府监或者皇宫中的金龙金凤。
皇家和少府监定下首饰后,不可能像寻常官宦人家,将制首饰的料子一道送过来。
所有替皇家制饰的工料都必须由凝光院自己准备。
铸造坊就是为筹备制饰工料而存在的,金匠师需要什么,铸造坊必须在半日内悉数准备妥当,只要不拖延,并保证了金料的质地成色,金匠师们就不会去为难铸造坊。
由此可见铸造坊的事情是较单一的,比之留在琢石坊和制艺坊的匠师,铸造坊不需非常精湛的技艺。
林馨脸仍耷拉着,华琬看出林馨心里疑虑未全消,并不肯完全相信她说的话。
过了好一会,林馨终于敛去一脸颓丧,勉强挤出个笑来,“去铸造坊总比被赶出凝光院的强,往后我仍能与阿琬住在一起,如此便是最好的。”
林馨想起一事又同华琬问道:“罗坊主说你也要离开工事房,你这般好的技艺,怎可能让你去铸造坊了?”
华琬亦不解,她的想法与林馨一般,琢磨着只要罗坊主不将她赶出去便好。
……
林馨从制艺坊调入铸造坊,不过是罗坊主一句话的事,本来次日林馨就要去铸造坊了,可恰逢初十八,林馨和华琬皆休假。
林馨一大早回了京城东郊的庄子,华琬将厢房收拾一番后准备去置物房看望陶学录。
刚走出西厢,就听见青荷在唤她,回头看到罗坊主带着青荷朝她走来。
“是要回工学堂吗。”罗坊主说道:“我也要去看望师父,正好一起走。”
“嗯!”华琬欢喜地应下,跟在了罗坊主身后。
……
九月中旬置物房院里的金桂香味差不多散尽了,半焦枯黄的桂花是雀鸟的美味口粮,一只只在枝头跳跃啄食,腹囊撑的羽毛都要竖起。
是以雀鸟们对树下不断吆喝,要掰糕点与它们吃的小陶视若无睹。
“阿琬!”小陶看到华琬,焕然笑起,拍拍手朝华琬跑来,搂着华琬的胳膊不肯松开。
陶学录亦从屋内走出来,站在廊下朝罗坊主和华琬慈祥微笑。
“阿琬陪我斗草,陪我踢毽球。”小陶抓住华琬就嚷嚷开了,华琬离开置物房后,她每日整理完屋子便无事可做,一个人在院里玩不起来,日子真真是百无聊赖。
故逢八的日子成了她的最大期盼,若知晓华琬逢八不过来,她会生一整天闷气。
“小陶姐别急,我先与婶娘说会话,再陪小陶姐玩。”说着华琬从荷囊里掏出一只比较简单的鲁班锁,鲁班锁上头雕有有趣的图案,罗坊主都忍不住偏头看了两眼。
华琬将鲁班锁递给小陶,“小陶姐先拿着,若喜欢,我下次多做几个。”
有了新玩意儿,小陶终于将华琬手松开,笑眯眯地站在陶婶娘身后,开始摆弄鲁班锁。
陶学录其实并不知道华琬被关柴房一事。罗坊主不会主动提起,华琬也不好意思去提这不光荣的事了。
三人说着话,置物房外忽然传来动静,华琬登时站起身,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