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允旻长舒一口气,咧嘴笑出森白的牙齿,“好,寇大人放心。”
事情谈完,二人皆不敢久留,茶肆里很快只剩下被夜风吹凉的茶汤。
翌日,李仲仁接到消息,氅衣顾不上穿便匆匆赶往苍松堂,进到厢房,官袍上积的雪一下融化,浸湿了一片。
“殿下,您真的答应了寇臣?”李仲仁焦急地问道:“阿琬该如何自处。”
赵允旻目光微深,面上仍旧挂着笑,“李兄放心,权宜之计罢了。”
李仲仁拧紧眉头,“既是权宜之计,就先别让阿琬知道为好,以免她多心。”
赵允旻颌首道:“好,不过李兄除了关心阿琬,可还有其余关心的人。”
李仲仁惊诧地看着赵允旻,见赵允旻笑容轻快,虽在探寻,却没有深究的意思。
李仲仁别扭地转过脸,躬身要向赵允旻道歉,被赵允旻扶住双肩。
“没关系,此事,李兄亦可放心。”赵允旻朝李仲仁诚挚地点点头,李仲仁压在心上如石头一样的事情,登时就轻了许多。
不一会穆堂主进来言齐家有动静了,今日辰时,齐显图的书房进了一位面生男子。
照理齐显图会见的宾客众多,苍松堂的人不认识是常事,但这位男子与京城人有细微不同。
京城地处中原地势平坦,养尊处优的富家郎君娘子皆养得细皮嫩肉,田间劳作的人则黝黑结实。至于齐长利所在的西南边陲属于高地,在高地久居的人哪怕养得再金贵,脸颊处也会有些许红丝。
进齐显图书房的男子是个被养得皮肤白皙的,若非苍松堂堂众被调到书房,正巧面对面地迎上,也不能看到对方面颊上不显眼的红丝。
早上齐显图在公衙不在府邸,是齐显图最信任的幕僚韩琛会见的人。
穆堂主说道:“殿下,我已命人盯上该男子,其自齐家出来后,便去了南城一家宅院再未出现,我们的人悄悄进去打探,未见有异。”
赵允旻颌首道:“那人已经不重要了,他是替齐长利传话的,未免旁人怀疑,齐长利安排进京的人不会再回西南,而齐显图有事情,会安排了自己人过去。”
李仲仁蹙眉道:“往来信件很快会烧毁,要拿到齐家谋反的证据不容易。”
“不急,没有证据可以造出证据,李兄,你寻到合适机会向寇清禹透露你有怀疑齐家在准备谋反,我这里亦会交代姚大人。”赵允旻说道。
李仲仁点点头,“殿下,寇清禹真的会去查齐家?”
“寇清禹既然想与我谋事就一定会去查,他能不能查到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接近睿宗帝,现在睿宗教导五皇子,最忌惮齐家,身旁重臣又煽风点火,他会产生召回齐长利、替换西南节度使的想法。”
“会不会激得齐长利直接谋反。”穆堂主担心道。
赵允旻详细说道:“会,睿宗帝下诏后齐长利一定会递消息去西南,到时引寇清禹的人包围齐府,我们再暗地里助寇清禹拿到齐长利送出京的信件,如此齐家谋反可坐实,再由姚大人或者寇清禹向皇上献计,请出调动西南周围两路军队的虎符,在确保西南众将士短期口粮后其余军粮囤积不发,办妥两件事的同时,要说服睿宗帝派钦差大臣带上罢免圣旨赶往西南处置齐长利。”
“这名钦差大臣该选谁?”穆堂主紧张地问道,钦差人选很重要,一着不慎,不但钦差丧命,西南一带战事也无法避免。
“钦差大臣必须是我们的人。”赵允旻起身,负手站在格窗前,看着庭院挤挤挨挨的雪堆,“杜大人会自请为钦差,若皇上不信任,姚大人亦会站出来,到时不论是杜大人,还是姚大人,待他们出京城后,苍松堂立刻派二十名最擅长轻功和暗器的堂众跟在他们身边保护,齐长利是不可能服从圣旨的,与其费唇舌不若直接取首级,如此方能避免战事。”
穆堂主和李仲仁皆一脸严肃,在这一滩浑水里,殿下的法子已经是最周全和伤害最小的。
穆堂主双手握拳,叹气道:“可惜我不在朝中,否则真想去西南会会齐长利那贼子。”
齐长利是真正的逆臣贼子,当初却陷害甄家,穆堂主恨不能亲手为甄家报仇。
“京城更需要穆夫子。”赵允旻回到案席,拨了拨桌案旁的炭炉,哔哔啵啵的火花跳出淡淡的轻烟,现在寇清禹掺和进来,京城里的事情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赵允旻自知他和苍松堂暂无法清侧寇清禹,否则也不用权且答应寇清禹的条件。
“好了,大家先各自回去,朝局不是一朝一夕可定,都不用太着急。”
赵允旻送走李仲仁,又同穆堂主告别后,直接去了凝光院。
刚到工事房,热茶还未喝上一口,辛苍和辛芜就一起过来抱怨了。
“殿下,您说说华娘子,当初华娘子对林馨好,林馨又是怎么对华娘子的,最后不是因为嫉妒反戈陷害了华娘子吗,由此可见林馨是十足小人白眼狼,林馨现在日子不如意,就来找华娘子哭诉打秋风了。华娘子分明答应我们不再理会林馨,偏偏又生出不该有的同情心,殿下瞧瞧,林馨昨儿才来过,今儿又写信,华娘子竟然还要回信,将来别应了那句‘农夫救蛇’。”
华琬自知理亏,撅着嘴不敢辩驳,其实她心底是不信任林馨的,只是林馨现在太过凄惨,实在于心不忍。
赵允旻到华琬身边坐下,拈起桌案上薄薄的宣纸,“她写信与阿琬说什么?”
第245章重游
“信里亦是在道歉,赵郎,林馨大概真知道自己错了,现在每日皆活在后悔和苦痛之中。”华琬眨巴着眼睛,小声地说道。
赵允旻握住华琬的小手,“阿琬若实在看不过眼,送些寻常物什无甚不可,我不会强迫,我也不想阿琬心中有愧疚和遗憾,但若林馨开口要你做事或者去哪里,一定事先与我说。”
“赵郎只管放宽心。”华琬抿着嘴笑,她虽与林馨恢复往来,但心里同明镜似的,不管林馨在惠王府受到多少欺辱,也是二皇子的侍妾,是惠王府的人,不是她真正的朋友。
“好,阿琬不许独自出门,至少带上辛苍和辛芜我也能放心。”赵允旻一边拍华琬脑袋,一边朝辛苍和辛芜感激地点点头。
华琬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摇晃着赵允旻手臂,岔开话问道:“殿下可有陶婶娘消息。”
数月前陶婶娘来信言再过半年能回京,如今已是大学纷飞的冬日,不知婶娘和小陶是否在回京的路上。
赵允旻摇摇头,“若能提前知晓婶娘回京的日子,我便和阿琬一同去城郊接迎。”
华琬欢喜地答应,她已经猜到婶娘离京办的事与当年甄家有关。
婶娘既然肯回来,说明事情办成了,到时她既与婶娘、小陶团聚,殿下亦有更多的助力。
……
赵允旻知道寇清禹开始派人盯梢他,是以白日里过来凝光院的次数越来越少。
为解相思,唯有夜晚通过暗道,避人耳目地到凝光院与华琬相聚。
华琬有疑惑赵允旻为何忽然小心起来,却未多问,反心疼赵允旻白日黑夜皆不得休息。
而林馨几乎每日都会与华琬写一封信,华琬看过后,再挑三两封回。
从信中可知林馨心情好了不少,惠王妃对她管得也宽了些,虽不能时常离开惠王府,但会允许她每月至凝光院寻华琬三次。
这一个月,华琬陪同林馨回了一次工学堂,又去了一次相国寺走瓦市。
皆是二人曾经一起去过的地方,故地重游,林馨心情放开不少,甚至还提起李仲仁,问李仲仁在翰林院好不好。
可惜就此事华琬连敷衍都不肯,关于哥哥的她只字不提。
林馨自讨没趣,担心华琬想起不愉快的过往,复又厌恶起她,愣是连不愉快的表情都不敢有。
这日华琬由辛苍和辛芜陪着,随林馨到茶肆吃了碗茶,准备回去时听到街市上传来命令百姓退让的锣声。
三辆雕梁马车和数十名护卫往都亭驿行去。
辛芜眼睛亮起,欣喜地说道:“是北梁的使臣。”
华琬不禁讶异,照理北梁和新宋皆是隔年出使,可今年年头北梁使臣来过,还带了许多新宋匠师回去,怎么刚过大半年又来了。
华琬想起殿下和北梁二皇子间的关系,如此频繁的出使,该不会与殿下有关吧。
殿下已经有一段时日没与她提起任何关于朝局的事情,她偶尔问些无关痛痒的,殿下也很快岔开话,大约是不想她费心,或者近日四处真无动静。
几人走到分别通往凝光院和惠王府的岔路,林馨和华琬三人告别分开。
回到惠王府,林馨照往常去寻齐氏禀报她与华琬之间说的话与发生的事。
婢子领林馨往前走,“王妃在二进院子的小花厅,殿下也在。”
林馨脚步一滞,本就无血色的脸庞这会更似压枝的雪一样白,支支吾吾地说道:“既然王妃与殿下在一起,我去打扰怕是不好,不若待殿下和王妃谈完事情,我再单独寻了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