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学录正将一根金线顺序地穿过两枚事先雕成的金花叶、两颗折好的金蟠桃果,再一下一下地将金线拧成旋,听到华琬声音抬起头温和地笑了笑,“我听陆博士说了,你的活得由她安排,先去歇着吧。”
华琬早被学录娴熟的手法吸引,怎舍得去一旁歇息,目光粘在学录灵活的双手上,也不敢再开口打扰,直到那根用于穿连、并不属于簪头花样的金线被挽作了金花叶枝蔓,与蟠桃、花叶浑然一体,华琬才惊叹道:“学录大人好厉害,这支金蟠桃发簪很精巧好看。”
“呵呵,是吗?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样式了。”学录笑着,眼角带出浅浅细纹,精巧的簪头躺于掌心伸到华琬眼底下:“可会?”
华琬眨眨眼睛,拿细白的指尖在金蟠桃上小心地碰了碰,又赶忙抽手离开,老实地摇头,“学录大人,学生愚钝,不会,只知道簪上的花叶、蟠桃,是用了雕刻、打造之法。”
“不错了,当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连赤金都还未见过。”学录拨弄簪头,耐心地说道:“除了你说的,还有用到穿结,接下来,我只需用焊药将簪头粘缀于簪身上便可。”
华琬连连点头,“嗯呐,学录大人,学生有雕刻过木簪,可金作、银作、玉石都还未试过。”
华琬虽对工学堂的学录制金簪这事有些疑惑,可她一贯想的简单心思单纯,转瞬便将疑惑抛下。
“不急,一步一步慢慢来,将这屋里的工具都熟悉了,就可开始试着制金银饰了。”学录用白绸仔细包好簪头,再打开一只鎏金镂花包边红木匣子放进去。
华琬靠在案几旁,又紧张又期待:“学录大人可以教我吗?”
学录这次未回答华琬了,抬头朝前方笑了笑,意味难明地摇摇头。
就在华琬以为自己被学录拒绝,黯然神伤之时,门槛处传来两声沉沉的咳嗽。
华琬扭头看到是陆博士吓一跳,赶忙转向陆博士,羞愧地向陆博士见礼。
陆博士冷哼一声,“我是让你来帮忙,不是让你打扰学录大人的。”
“对不起。”华琬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
“玉清,这孩子又没做什么错事,别那般严厉,吓着她了。”老学录慈祥地帮华琬说话。
“哎,本不想打扰您的。”陆博士对老学录亦是毕恭毕敬。
“不会,这孩子心境平和,是棵好苗子。”
华琬一边云里雾里地听二人对话,一边悄悄地看陆博士,原来严厉的陆博士名唤玉清,却是再温柔不过的名了。
“你过来。”陆博士面对华琬时就板起了脸。
华琬挪了挪肩上拴着沉沉书篓的麻绳,两步跑到陆博士跟前。
“这五卷是《总珍集》,昨日忘让学正交给你,《总珍集》也必须熟记于心,才能回到工学堂。”说罢陆博士直接将五卷书放入华琬背上的书篓,华琬只觉得肩上又重了。
陆博士临出门前,想起一事同学录说道:“学录大人,庆国公府的郑老夫人不是请您替她制二十支金簪么,金簪需要的一百根金线就让华琬去做吧,省的她闲了一直烦您。”
学录好笑道:“那一篓子书都够她背上一段时日了,哪能闲着,不过你放心,我年纪大了也想偷偷懒,漫说金线,便是其它活儿我都想交了小丫头去做。”
学录如此坦然,陆博士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学录大人,华琬原先从未制过金饰,全交给她,若郑老夫人不满意岂不会给学录大人添麻烦。”
“我把关有甚不放心的,你快去带你的那些学生吧。”老学录笑着摆手令陆博士回去。
陆博士也觉得自己可笑,有老学录大人,她瞎担心什么,双手交叠微微欠身,离开了置物房。
第22章金线
老学录向华琬介绍了置物房内另一名年纪稍小的学录。
小学录穿靛青白襟流云暗纹直缀,看到老学录走到跟前,‘咻’地站起身,腰板儿挺得笔直,面上虽无一丝表情,但能从眼神中看出其对老学录的依赖和信任。
“别紧张,”老学录轻轻拍小学录肩膀,待小学录放松下来,老学录才看向华琬,“这孩子与我都姓陶,我也不是甚大人,是工学堂的大司成见我孤苦无处可去,可怜我收留我罢了,若你愿意便喊我一声婶娘,若还拘着,唤陶学录亦可,至于这孩子,比你虚长几岁,算同辈,唤小陶吧,小陶生来有所欠缺,却是再实诚不过的性子,手脚很勤快,你瞧这一屋子的物什,皆是她收拾的,一点不肯旁人帮忙。”
华琬钦佩地看着小陶,点头让老学录放心,“学录大……嗯,陶婶娘,我会尽力帮小陶姐做事,与小陶姐好好相处的。”
陶学录笑着摇头,“傻孩子,我先才都说了,小陶整理打扫时,不肯叫旁人插手,你去帮忙她要生气的,你只帮我罢。”
华琬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重重的“嗯”一声。
按照陆博士交代,华琬要先制一百根金线。
陶学录捧出一只红木匣子,里面码了一百片大小为孩童手指长宽、薄如叶的小金片。
华琬用竹夹小心镊起金片,好奇道:“陶婶娘,这薄金片是锤炼而成的吗,一会制金线,也是用小锤子敲?”
陶学录解释道,“金片是靠锤打,但金线除了要锤打外,还需用到另外一件工具。”陶学录转身吩咐小陶,“孩子,去将拔丝板取来。”
很快桌案上多出一块一尺长半尺高的厚铁板,铁板上有三排,十八个贯穿铁板的小圆孔。
仔细瞧了,会发现这些圆孔在铁板两面都成倒锥状,从第一个圆孔到铁板的最后一个圆孔,中心锥孔会越来越小,华琬盯着铁板最尾处的那只锥孔,约莫只能通过由十根棉线拧成的股线。
“华丫头,过来看。”
华琬慌忙回神,就见陶学录将薄金片沿一个方向折叠数次,再用手锤顺着几个方向来回敲打,往复几次金片被敲成了细细长长的小圆柱,又随手捻出个圆柱尖儿。
“华丫头,接下来就要拔丝了。”陶学录头未抬,将拔丝板搬正,从第一个最大的圆锥孔开始,细金圆柱依次穿过拔丝板上的锥孔,偶尔还要在一个孔里来回走上几遍,在过到第十三个孔时,最初的金片被拔成半人高的细金线。
陶学录指尖绕两圈金线,双目微阖神情专注,点点头,取一只木卷盘,娴熟地将金线缠绕于木卷盘上。
前后不过两刻钟功夫,陶学录停下手朝华琬问道:“华丫头,这就是金线的制法,可都看仔细了?”
“嗯!”华琬高声应下,眼睛还望着卷盘上的金线,阳光透过纱幔照在金片和金线上,光芒流转,但仍不如华琬的眸光清亮。
华琬指着金线问道:“陶婶娘,拔丝板还剩五个孔,为何不再穿过去呢,如此不是金线能更细吗?”
“金线的粗细,是与累丝花样有关的,郑老夫人定的二十枝簪子只要卷草纹,不复杂,金线无需太细,华丫头可想试试?”陶学录本打算再制一根金线,可见华琬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干脆往旁移了移。
“真的可以吗?”
华琬在陶学录的眼神里读到了鼓励,立即接过小手锤。
因为是第一次做,速度慢些,但步骤手法无一错处,力度也恰到好处。
陶学录发现华琬的感觉非常敏锐,很多时候华琬只要指尖触碰或者余光扫到,就可知此处是否有瑕疵,是否要重新锤打或拔丝,没个几年制饰经验,是不可能如此敏锐的。
怪道罗坊主会送华琬入工学堂,陆博士又将华琬送到她这儿。
陶学录内心感叹一番,仔细检查了华琬绕在卷盘上的金线,点头表示很满意。
“华丫头,一共有一百根金线,你可有耐心做?”陶学录试探道。
“陶婶娘放心。”华琬拍胸脯保证,她的心境本就十分平和,更何况现在还起了兴趣,漫说一百根,就是一千根,她也能安安静静地制成。
“好,待一百根金线完成,我们便开始制花样。”陶学录转身至高橱取出一副指套交给华琬,“制金饰时戴着,指套尖处是薄蚕丝,不会影响到触感,金匠是精细活也是力气活,别弄伤手了。”
“陶婶娘,学生不要,学生不怕弄伤手,而且多伤几次,多结几次痂,就结实粗糙不会受伤了。”
“谁瞎说的,丫头你手指生的好看,是有福气的,该好好保护。”
华琬想了想,终乖乖点头从陶学录手中接过指套,指套大小正好,并如陶学录所言,指套不但能保护手指还几乎不影响触感。
就在华琬准备再去拿金片时,外头传来叩门声,“学录大人,小的送饭来了。”
话音刚落,小陶已跑到槅门前,原本淡漠如纸的面上现出欢喜意,接过食盒,小陶不忘向送饭的仆妇欠身道谢。
仆妇朝陶学录恭敬道:“学录大人,今儿一早陆博士交代小的多备一人饭食,故今儿午食是三人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