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仪感激地看向华琬,“华匠师,谢谢你,步摇是否真的……”
华琬摇摇头,“其实下官亦不知了,不过以防万一。”
叶昭仪眉眼低垂,面上神情落寞,“很惭愧,我虽为后宫女子,思量却不及华匠师半分,前些时日我听闻张贵妃的无理要求后,唯一能做的无非是不允云清戴步摇,可张贵妃见我警惕,定会再出旁的招,华匠师心思如发,考虑周全,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华匠师。”
“娘娘谬赞了,若非娘娘和善,下官亦不敢擅作主张,下官只是为求万全。”华琬心里惶恐,其实主意是殿下出的,话也是殿下教她说的。
华琬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却已深深地感受到后宫掩在平静下的汹涌暗流,她心有抗拒,可已置身其中,便由不得她怯弱。
叶昭仪揪着素面锦帕,双唇略显苍白,“不瞒华匠师,自从皇上想起后宫还有我这么一人,我便日日活在惶恐之中,帝王的恩宠并非每一位女子皆能受得起,我与张贵妃不同,皇上今日记得我,明日就可能将我忘记,我不想成为张贵妃的眼中钉,只想看着云清平安长大,看着云清嫁到好人家。”
叶昭仪提到睿宗帝时,语气淡淡的,甚至隐有抗拒,大约对睿宗帝真没有爱意了。
“昭仪可有想过,若张贵妃已有心结,纵是皇上将您忘记,张贵妃亦不会罢休,没有了皇上的照拂,张贵妃要再做些什么就更容易了,云清公主尚且年幼,昭仪该打起精神,保云清公主一世无忧。”华琬在替萃音阁担心,今日她和殿下肯帮昭仪和云清,明日换一人就不一定了。
“后宫乃葬花之地。”叶昭仪睫毛轻颤,素洁的秀甲隔着锦帕掐入手心,半晌后点点头,“华匠师,谢谢你,我明白该如何做的。”
华琬将锦匣合上,捧至叶昭仪跟前,“昭仪可还要这支步摇?”
叶昭仪眸光闪烁,手指碰在锦匣的莲花纹上,“我出生在江南的寻常人家,在京城没有帮衬,华匠师可否帮我查查步摇可有不妥。”
华琬躬身答应下,“不论步摇是否不妥,下官都会尽快回禀昭仪。”
华琬知晓这一来二去的,她就将与萃音阁熟稔了,而叶昭仪显然也选择了相信她。
不一会晴莲和晴竹带云清公主回来,叶昭仪见云清的绣鞋底沾了花泥,问云清是否去了附近的芳萼园,“怎这般开心,笑的嘴也合不拢。”叶昭仪执帕子擦去云清额角的薄汗。
晴莲笑道:“华匠师好手艺,大家看见公主的步摇羡慕不已。”
一旁晴竹亦说道:“在芳萼园遇见了五皇子,五皇子由张贵妃身边的嬷嬷带着,嬷嬷言公主簪这步摇水灵,夸的公主怕是连睡觉都不肯取下了。”
叶昭仪笑问道:“是吗,五皇子还有说什么。”
“五皇子在玩一只草蛐蛐,不曾与公主说话。大约是怕和公主闹上,五皇子很快被嬷嬷带离了。”晴竹如实说道。
叶昭仪不动声色地与华琬对视一瞬,华琬又小坐片刻,起身告辞了。
华琬往凤阳阁看望了云岚公主,云岚要留华琬一道用午膳,无奈华琬再三推拒。
“下官又制了几只鲁班锁,过两日专程送进宫予公主。”华琬见云岚不高兴,忙说道。
“好吧,就你忙。”云岚撅起嘴。
华琬笑了笑,不肯云岚相送,独自随宫婢快步离开凤阳阁。
云岚望着华琬背影,小声嘀咕,“性子好、技艺好,才六品金匠师,真可惜。”
走在通往宫门的青石路上,思及叶昭仪所言,华琬心中升起几分怆然。
‘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原先她念着诗不明白,如今见到叶昭仪,才知宫中女子难与外人道的愁绪。
宫门外有马车等候,华琬知殿下在马车上,可这会她开心不起来。
乘上马车,赵允旻见华琬神色萎顿,皱了皱眉,“阿琬怎么了,是不是有人为难你。”
“没有人为难我,我只是有感慨,殿下,若叶昭仪没有被皇上看中,仍只是江南的一名寻常女子,现在生活会更肆意和开心吧。”华琬在靠近车帘子的地方坐下,不肯再往里挪,她打心里替叶昭仪不值,嫁到寻常百姓家,凭了叶昭仪的灵秀和心性,定能相夫教子经营好府邸,过上比现在好百倍的生活。
赵允旻心嘴角浮起一丝笑,朝华琬招招手,见华琬一动不动的,知是有心结了,赵允旻只好自个儿乖乖地挪过去。
“阿琬,我与你想的一样,睿宗帝不但对不起叶昭仪,亦对不起我娘,后宫女子间尔虞我诈、相互倾轧,不论谁输谁赢,皆是不公平的,我从不愿如此。”赵允旻将华琬揽进怀里,眉目温暖从容,“自我记事,常看见娘站在殿外昏黄宫灯下,翘首痴盼,那时娘尚得宠,反因此更加患得患失,常年郁郁寡欢,而我除了不舍娘难过,其余也没有办法。”
华琬听着心痛,暗暗责怪自己不懂事,若非她胡乱伤感,就不会勾起殿下的愁绪。
“阿琬,”赵允旻的笑声很轻很软,“小时虽然没办法,但我却下了决心,将来不论是指点天下,还是白衣归隐,终归一生得一心人就好,风华正茂时红袍加身,蓄须白首时含饴弄孙,每日每夜皆与枕边人倾诉爱意,生同衾死同穴,如此才能不负阿琬不负我心。”
华琬浑身血都要冲到脸上,伸手去推赵允旻,“你胡说些什么,也不嫌脸红。”
一直以来华琬的心都同明镜似的,若殿下真有一日登临大宝,后宫妃子几人并不由帝王说了算,到那日,若殿下肯,她就静静地当匠师,若殿下不肯,她便四海为家,绝不留在宫中。
纵如此,能听到殿下承诺,华琬心底欢喜仍如晨光,渐渐扩满整片天空。
赵允旻埋在华琬脖颈间轻嗅,许久一声叹息,“阿琬,你一定要相信,不许不要我。”
听得这话,华琬眼睛一下潮湿了。
第171章识香
马车碌碌前行,华琬见殿下粘着她不肯分开,狠狠心一巴掌拍在殿下手背上。
赵允旻一脸委屈,“阿琬好大的力气。”神情竟比孩童还软。
华琬不理会,掏出锦匣与赵允旻说道:“殿下,锦匣里是张贵妃拿过的步摇。”
赵允旻‘嗯’一声,继续含情脉脉地看华琬,见华琬真要生气了,才速速将锦匣拿走。
步摇粗看无问题,赵允旻目光落在晃动不停的花丝宝瓶上,他听到了细微的摩擦声。
用巾帕挡在手心,倒置宝瓶,再轻轻一磕,一粒极小的黑色丸子滚落在白底锦帕上格外醒目。
见赵允旻要去嗅,华琬忙伸手阻拦,“殿下,会不会有毒。”
赵允旻碰了碰华琬额头,“放心,纵是有毒,也是轻微的,否则张贵妃和她身边的嬷嬷怎敢碰,而且你也说过,云清公主戴着步摇在芳萼园遇见了五皇子。”
“是一种香料,味道很淡,闻之没有不适感。”赵允旻略略嗅了,将香丸用巾帕裹上放进锦匣,“对香料我亦不了解,待我至苍松堂寻穆堂主,再递消息与阿琬。”
“穆堂主精通药理吗?”华琬好奇问道。
赵允旻摇摇头,“不通,但是现在苍松堂内聚了不少能人异士,说不定有懂的。”
毒理药性错综复杂,最初跟在赵允旻身边的兄弟皆是武道大家,充其量能辨出常见的迷药、毒药,譬如前些时日在庆国公府用的漪香。
华琬与赵允旻对望,眼睛一亮,同时想到一人。
“殿下,若是香丸,可以请安掌柜帮忙了。”
安掌柜经营香料铺子十数年,不但对香料极熟悉,而且对任何可调香的药草亦了如指掌,华琬还曾亲眼看见安掌柜就着女客带来的、已经燃烬的香灰,辨出有哪几味药草。
此处去潘楼街不远,赵允旻颌首赞同,于赵允旻而言,寻安掌柜还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他能与华琬再多相处一会。
马车在仪香堂外停下,安掌柜正向女客推荐新上的苏合香。
赵允旻留在车内,华琬独自落马车进仪香堂。
安掌柜看见华琬大喜,招呼客人的心思都淡了,“华娘子来了,快请坐。”
安掌柜不忘向女客介绍道:“这位是凝光院六品金匠师,留在咱们京城的两位北梁人,就是这位华匠师的徒弟。”
北梁人仰慕新宋国匠师的技艺,并留下徒弟学艺一事,早在坊间传为佳话。
桑家瓦肆里有许多说书人添油加醋地说成故事,凝光院华匠师亦被传成神匠。
女客不敢置信地打量华琬,半晌嗤笑道:“安掌柜,你莫要诓我,华匠师怎可能是年轻的小娘,别扯胡话,苏合新香不错,我要一匣子。”
“有眼不识泰山。”安掌柜背过人小声嘀咕,请华琬坐后,麻利地打发了女客。
“安叔,安琚身子骨怎样了。”华琬还记得年关时安琚被折磨到浑身酸痛的悲惨模样。
“华娘子有段时日未见着小儿了吧,判若两人咯。”安掌柜呵呵笑着,“那小子知晓华娘子过来,不知会高兴成甚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