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馨玩心重,提起瓦市林馨是一脸欢喜和期盼。
华琬先朝谢如英感激地笑了笑,才与林馨说道:“明儿我要回云霄乡看舅舅和舅娘。”
“啊,瓦市上有许多奇能百戏,还有人在台子上演傀儡,很是有趣热闹,阿琬你真不去吗。”林馨颇不甘心。
“自从进了工学堂,我就未回去过,明儿休息我若再留在京城里玩,舅舅舅娘会生气的,相国寺每月会开放五次瓦市,下次我们再一道去吧。”
华琬如此说了,林馨只能作罢。
王芷蓉跟在华琬、林馨身后一道回斋舍,她倒是想去相国寺,可惜林馨未邀请她,心里不是滋味,嘴巴也跟着犯涩,只小声嘀咕:“舅舅那有甚可去的,别人将你当拖油瓶,你还把自己当宝了。”
“别理芷蓉,那丫头尖酸刻薄心眼小,一向说话难听。”林馨没好气地瞪了王芷蓉一眼,附在华琬耳边轻声道。
华琬疑惑地眨眨眼睛,其实王芷蓉到底说了甚,她一字没听清。
……
因次日休沐,故工学堂提前一个时辰散学,华琬从竹篓里翻出前日在课上雕的祥云木簪和几幅无用的画作,木簪比之谢如英发髻上的要精致些,华琬自己舍不得戴,决定拿回乡里送舅娘。
华琬在斋舍慢慢地收拾褡裢,仪香堂小爷安琚却因为华琬的事儿同他爹安掌柜发脾气。
“爹,那丫头怎么不来咱家铺子了!”安琚手拍桌案砰砰响,小碟子里的糕点震了震,落不少碎屑在桌案上。
“华小娘有了更好的出路,自不用再编簪子做苦活。”安掌柜坐在柜前拨拉算盘,儿子的脾气他再了解不过,估摸因为被他责骂,故还记恨着那丫头呢,华丫头不来也好,省得被他儿子欺负。
“她有什么更好的出路?”安琚从碟子里捏了米糕放嘴里,甜甜糯糯的滋味令他心情好一些,也不再拍桌子。
“去工学堂了,将来指不定有大出息。”安掌柜漫不经心地答道,抬眼看到安琚一阵风似的蹿出仪香堂。
“诶……琚儿,你又要去哪里……”安掌柜大声喊,可惜人早跑远了了,安掌柜无奈地摇摇头,继续低头核账。
第16章烦心事
安琚往工学堂来时,华琬已乘上另一位同窗何矜家里派来接人的驴车。
何矜住在与关阳县相邻的通许县,两县到京城走的同一条官道。
华琬乘的驴车正过州桥。
华琬好奇地望着泊停于汴河两岸的画舫,河风撩动缠绕在画舫飞檐翘角、雕梁画栋上的红绡轻纱,琵琶洞箫和鸣时断时续,偶尔还会传来清丽如晚莺的女声,在唱时下最流行的婉约词曲。
白日里许多勾栏酒肆歇着,到了夜里就不知有多热闹了。
那词里唱的‘萧管弄情,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就是这个理儿。
华琬记得爹曾说过,繁华热闹和灯红酒绿都极易迷惑人心,唯有洞悉背后的苦痛哀恨怨不甘,才能保持世人皆醉唯我独醒的状态。
华琬揉着手指,她洞悉不到爹说的那些,满目繁华只能自认蠢愚。
华琬心有戚戚,讪讪收回目光,靠在薄薄席草甸子上阖眼休息。
与此同时,安琚胖胖的身影与驴车擦身而过。
安琚顺着工学堂外的灰色高墙绕了几圈,其实纵然华琬没有回云霄乡,安琚也不可能遇见她,因为安琚压根进不了工学堂。
安琚的目光最终定在与工学堂一街之隔的太学院黑檀牌匾上,嘟了嘟嘴,气哼哼地跑回仪香堂。
安琚终归年纪小,又被宠着长大,言语想法都未脱稚气,心里对华琬跳入水中捡布兜一事其实无多少歉疚。
虽无歉疚但华琬义无反顾跳入汴河的‘英姿’印在他脑海里了,华琬的这份果敢像极了他们学院里带头闹事、惹夫子生气的孩子头。
既是佩服之人,他就该去问候一声,再仔细瞧瞧华琬长何模样,他眼睛小,之前老琢磨怎么欺负她,都未认真看过。
“爹,我不要去南山书院了,我要去太学院”
安掌柜被安琚猛地吼一嗓子,险些吓掉手中的银盒,待回过神来,安掌柜也只当安琚是一时兴起在胡闹,毕竟安琚连太学究竟是甚都不懂,遂心不在焉地说道:“太学院得凭了真本事考进去,乖了,全申至钱塘斋买了翠玉糕和新做的冷团子,你自去吃便是。”
四年前刚送安琚入书院时,安掌柜还存留几分念想,指望这棵独苗儿是块读书的料,有一天能金榜题名挣个官身,替他安家光宗耀祖。可一年一年过去,随着他被唤到书院听夫子抱怨责骂和劝安琚退学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便死了这条心,只盼着安琚能识字算术,将来可以承了他辛辛苦苦经营的仪香堂。
安琚听到有冷团子开始咽口水,舌头舔了舔嘴唇,先才他走了许多路,出了汗整个人正燥热着,刚好用冷团子降降火,遂转身朝里屋跑,至于太学一事,他想得简单,将来去考便是,考不考得上另说。
……
李仲仁和华琬前后脚回到的李家,葛氏见着华琬时面上现出几分喜意,可嘴上仍旧刻薄,“鼻子灵,回来的倒巧,刚替你哥准备的鲜虾燥棋子面还得分你一半了。”
华琬抿着嘴笑,先上前向葛氏和李仲仁问了好,再说道:“舅娘放心,我不饿的,让表哥吃吧,一会舅舅回来了,我再同舅舅舅娘一起用夕食。”
李仲仁戳了戳华琬脑袋上扎靛青方巾的发髻,“这几日爹都要过酉时才回来,真挨到那时辰,还不得饿坏了,娘一直记着你放假的时日呢,鲜虾燥棋子煮了一海碗,我一人怎可能吃完,一起去吧。”
华琬心里一热,“谢谢舅娘。”
葛氏仔细瞅了华琬,“看来工学堂比舅家的日子好过,身上看起来有几两肉了。”
华琬正要随李仲仁去厨房,想起她带回来的木簪子,刚忙从书篓中取出递给葛氏,“舅娘,这是我在工学堂里雕的,望舅娘不嫌弃。”
葛氏粗糙的手指摸索着木簪,面色不动心里却已暗自喜欢,“也就比你原先草编的值钱些,甚时候拿支赤金的回来,我才高兴。”
“娘!”李仲仁对葛氏俗鄙的要求很不满,生怕华琬信以为真,做出甚违反工学堂规定的蠢事,又紧张又担心地看着华琬。
“哼,我开玩笑的,你安分在工学堂杵着,将来真学成了,甚好东西没有,快去吃吧,一会面糊了。”葛氏低下头继续缝补,懒得再同这两孩子说话。
华琬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跟在李仲仁身后去厨房。
李仲仁将碗中的虾子拨到华琬的碗里,“这是从曲溪里刚打捞上来的,最是新鲜可口,阿琬多吃点。”
已经到了碗里,再夹回去反而不妥,华琬谢了李仲仁后垂首慢慢地吃着。
“阿琬,我下月月底就会去参加太学的补试,若能考上,以后我们在京里就有伴了。”李仲仁温温吞吞地说道。
“没几日了,哥哥准备得怎样,都学会了吗。”华琬望着神色平静淡定的李仲仁,直觉哥哥对太学考试已有十足信心和把握。
“学无止境,怎可能都学会,我只尽己所能,想来应付太学的入学补试,该是没问题的。”李仲仁顿了顿又说道:“明日的旬假我不能在家里陪你了,经馆里夫子知晓我要考太学后,特意准备了些功课,让我于有限时日里再加紧多学些。”
华琬笑道:“哥哥安心念书,我又不是小孩子,明儿若舅娘无甚要帮忙的,我便去寻香梨玩,我还带了件小礼物送她呢。”
二人刚将棋子面吃完,外头就传来栅栏门被推开的声音,李仲仁侧身往外头望去,疑惑道:“今日爹怎这般早回来了?”
听言华琬忙站起身要去迎舅舅,顺便朝李仲仁问道:“哥哥,舅舅这几日为何这般忙。”
“今年州县催科提前,爹要在六月一日前勘同秋季税簿,勘同送县后,大概就能缓一缓了。”李仲仁也站起身,随了华琬一道去院子。
李昌茂见到华琬时拧紧的眉头松了松,关切了华琬几句后,便让李仲仁带华琬去别处玩,自己轻叹一声,疲累地推开草遮进屋子。
华琬担心舅舅,转头朝李仲仁动动嘴唇,无声地询问。
“跟我来。”李仲仁带着华琬,猫腰悄悄地绕到屋后的木窗下听墙角。
第17章苛赋
李昌茂的声音低沉而无奈,“朝廷又要增加赋税了。”
葛氏拧眉不悦,埋怨道:“不是去年才加了一项杂税,叫甚头子钱的,这还没半年呢,怎又要加了?”
“不但杂税里再添一项农器捐,就连田赋也改了,往年是每亩年纳一斗,灾年免赋,现今是收成好时纳两斗,灾年纳一斗,提前勘同税簿,就是为了这事。”李昌茂抿了抿干裂泛白的嘴唇,忙了两个时辰,一口水也未喝。
“怎会加那许多,今年也未听说有战事。”葛氏惊讶地半张着嘴,早忘了手里的针线活儿,“乡民钱袋子哪是那般好掏的,无端端地冒出许多赋税,他们会肯交?会肯给你好脸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