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坊主顿了顿,用只有华琬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张贵妃心眼小着,不知打什么主意。”
“师姐放心,首饰会让张贵妃满意的。”华琬心绪已然平复,笑着与罗坊主说道。
罗坊主点点头,华琬是真的长大了,说话沉稳内敛,眉目亦疏朗明亮。
她担心的事情华琬会明白,处事缓急的判断、轻重的拿捏,大约都不需她再过分操心。
到了工事房,辛苍将庆国公府送来的帖子和一封来自云霄乡的信交给华琬。
华琬和庆国公府六娘子的交情深,宴席相邀往来很正常,罗坊主未多问,另一封云霄乡的信是香梨寄来的,言莫叔、莫婶同意她来京,她想在华琬身边留一年,不知是否方便。
香梨进凝光院,纵不是当匠师亦没有薪俸,但都要经过罗坊主同意。
华琬将事情经过详细说了,“师姐,香梨确实不会制首饰,可心性儿很好。”
罗坊主颌首道:“正好留她在你身边伺候,再过些时日,我也该给你选婢子了。”
华琬担心罗坊主改主意,暂未直说她不需旁的人伺候,只先答应下,待香梨进京,她好生照顾了香梨便是。
下午华琬在挑选适合叶昭仪的莲花纹样时,少府监又送来一张木牒,是大皇子定的两支赤金圆身长簪,亦指名要华琬制。
罗坊主蹙眉道:“哪里忙得过来了,阿琬,大皇子的首饰先交给我罢。”
华琬赶忙拒绝,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拿谁的首饰走,也不能拿大皇子的,“我能做得过来,大皇子亲自交代,不照做怕是大不敬,不合适。”
“是我糊涂了。”华琬素来肯吃苦,现在又小心谨慎,故罗坊主不疑有他。
罗坊主做了会事情,又与华琬说起了近日安排,“这段日子事情怕是不少,编缀技法在六院竞艺后藏不住了,我从上界坊挑选了五名金匠师,先由我传授花丝工艺的其他技法和编缀技巧,待她们熟练掌握,你再点拨一二,除此之外,徐司监还要求我到文思院教授,少府监没开口,你就不必去文思院了,终归文思院能学几成是几成,与我们有何干系。”
华琬笑出声来,“师姐好小气。”
罗坊主瞪华琬一眼,“宠得你没大没小,尽胡说……罢,文思院的那几位坊主皆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三坊任坊主,根本不用担心他们学不会。”
罗坊主双臂交叠搭在胸前,若不是少府监,她才不耐烦教文思院,任坊主和华琬一样,在工巧技艺上绝对是奇才、怪才,金丝编缀技法中的关节一旦被知晓,他就可举一反三,青出于蓝。
凝光院制的首饰本就比文思院制器物多了不少限制,将来文思院再借金丝编缀制出比金顶冠、金凤环更加出彩的器物,她们凝光院的脸又没处搁了。
见华琬仍旧一副笑嘻嘻不以为然的模样,罗坊主翻了个白眼,在某些事上,华琬是有‘大同觉悟’的人。
不能同道相谋了,罗坊主觉得她好累。
华琬扭头看着正认真用手锤敲金片的辛苍、辛芜,与罗坊主说道:“师姐,可否从下界坊拿些活儿让两姐妹试试。”
要实练才能知晓不足,知晓不足了,华琬才能更好地教她们。
“可以,早上国子监祭酒府上的夫人定了两柄嵌宝金梳,用到技法较多,花样却不会复杂,我命人送来,不过她二人制首饰,你可得把好关。”罗坊主爽快地答应下。
“师姐尽管放心,若不成,我亲自返工,保准让国子监祭酒府夫人满意。”华琬笑道。
辛苍和辛芜听到了,感激地望着华琬。
……
庆国公府宴席前一夜,赵允旻悄悄至凝光院寻了华琬。
赵允旻不想华琬知晓太多赵允佶那些人身上的龌蹉事,遂只将与华琬有关的交代了,“阿琬,明日你将辛苍、辛芜一道带去。”
见华琬不明白,赵允旻继续说道:“她们会武功,我不能时时陪你,有她们在我安心,而且云岚公主由她们帮忙更好。”
“她们会武功?”华琬很惊讶,新宋国就连话本子上都很少女侠,北梁皇子为何送了会武功的人到她身边。
赵允旻猜到华琬想偏了,颌首道:“北梁人尚武,不分男女,皆从五岁开始习武,是以她们会武正常,不会才奇怪。”
“原来如此。”华琬了然,先才她险以为两姐妹是有意隐瞒。
赵允旻又向华琬交代了几件事,彼此互诉衷肠后便回宫了。
……
次日华琬起早,立即吩咐婢子去寻辛苍、辛芜,并同罗坊主递了消息。
“阿琬,怎起这般早。”林馨翻个身,见华琬在箱笼里翻衫裙,打着哈欠懒洋洋地问道。
华琬如实说了受邀一事,林馨面上流露出羡慕之色,睡意消去,干脆起身指点华琬。
“阿琬,你肤白,穿这身鹅黄色的褙子再搭条石榴裙,一准将那些贵家女娘比下去。”
华琬摇头,“推脱不得才去的,哪犯得着和旁人比。”
华琬最后选了身藕荷色雪青镶边山茶花暗纹罗褙子,清丽亦显得她对宴席重视。
林馨背着华琬偷偷吐舌头,她本想告诉华琬,她爹娘挑中今日,请冰人上李家说项。
话到嘴边又咽下,林馨暗道华琬现在是国公府的座上宾,哪有功夫理会她,大约连李家和李家表哥也都瞧不上了。
第161章参宴
辰时初刻,青荷照罗坊主吩咐,送食盒过来并替华琬梳妆打扮。
华琬饿着肚子仍惦记辛苍和辛芜,“青荷姐,她们可愿穿凝光院制衣,若不愿,也不必勉强。”
“放心。”青荷端出翠米鸡茸粥和一碟小菜,“姐妹两知晓你肯带她们去参加宴席,高兴都来不及,不肖我们多说,自个儿将制衣穿上了。”
“如此我就放心了。”
鸡茸粥散发出清香,林馨独自坐在一旁圆凳上,偶尔抽鼻子乜上一眼。
想当初华琬刚进工学堂时是个甚都没有的乡下孤女,这才几年,都开始锦衣玉食,还有人在旁伺候,瞧这日子比她都舒坦。
越看越扎眼,林馨跑到屏风后,将制衣抖得哗啦啦响。
华琬脾气好,青荷可不乐意了,朝屏风喊了句,“没瞧见华娘子在用晨食吗,抖得满屋子灰。”
“算了。”华琬拉了拉青荷的袖衫。
屏风后动静小了,林馨换了制衣,好歹与华琬打声招呼再出门。
一小碗鸡茸粥吃完,华琬摸摸肚子没饱,可青荷说,要想姿态好,就得吃得少。
收拾食案,青荷开始为华琬篦发梳妆。
无奈华琬说什么也不肯涂傅粉抹额黄,更别说贴花钿了,青荷也不勉强,华琬的颜色已经是减一分嫌少,增一分嫌多,遂只略上些口脂,。
绾好发髻,青荷为华琬插一支银鎏金珊瑚蜡梅簪。
鎏金簪是罗坊主亲自制了送与华琬的,珊瑚为花瓣,假珠为花蕊。
簪子同华琬挑的衫裙有异曲同工之妙,繁枝便绢,行路颤之婀娜,不醒目却格外娇俏。
华琬收拾妥当到了凝光院外,辛苍、辛芜二人已在马车旁等候。
姐妹将辫发绾起,换下北梁的大襟衫,除肤色较新宋人沉些,其余是一般无二。
三人乘上马车,往庆国公府的东榆林巷行去,路上华琬细细交代,辛芜又叽叽喳喳地问了许多,三人话音刚落,这庆国公府就到了。
因为办宴,庆国公府的瑞兽铜环广亮大门洞开,高大的十三戟架幡旗猎猎招展,好不雄伟壮观。
马车停下,立即有华服婢子前来摆脚蹬,搀扶华琬落马车。
其中一名气度过人的婢子上前朝华琬躬身笑道:“华匠师,我们娘子在阍室附近等了您好一会,快随婢子来吧。”
华琬认出说话者是菡娘的贴身侍婢冬莲,忙招呼还在仰头数戟架的辛苍、辛芜跟上。
走过阍室,郑菡娘从一处假山石屏后绕出。
“云岚公主都来好一会了,倒是你架子大。”菡娘笑着甩了华琬一帕子。
明暗绣垂柳映水纹的锦缎帕子抚过脸颊滑溜溜的,华琬翘翘鼻子,笑着自嗔,“是我不好了,倘若一早知晓菡娘亲自来迎,我定卯时伴着打梆声出门。”
“这会说的比唱的好听。”郑菡娘挽过华琬,“我们快进去吧,一会云岚被旁的娘子缠烦要生气的,可我还得先带你见过祖母。”
“老夫人身子可好。”华琬关切道,自从陶婶娘离京,华琬再未拜访过郑老夫人。
“还是老毛病,天寒时淤症难熬,开春又好了,祖母这几日常念叨陶婶娘,念叨多了就直叹气。”
郑菡娘挽着华琬的手紧了紧,“祖母虽不说,可我看得出祖母对陶婶娘是心怀愧疚的,无奈我们做小辈的不知发生过甚事,阿琬,我有个不情之请,待陶婶娘回京,阿琬劝劝陶婶娘吧,毕竟祖母和婶娘的年纪皆大了,纵是发生过不得了的事,也终究是过去的,若能将心头事情化了,冰释前嫌,每日里开开心心,岂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