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先才说有事尽管吩咐,现在这点连事儿都算不上的,也推三阻四?”
张贵妃指甲敲了敲矮塌扶手,立即有婢子捧一只三彩福碟上前,碟子里盛了削成小菱形的新鲜水梨果肉,宫婢躬身用银签签起送至张贵妃唇边。
张贵妃张开樱桃小唇,正好一口一块。
华琬很为难,萃音阁的首饰先送到宸阳殿由张贵妃过目,叶昭仪是否会多心姑且不论,倘若张贵妃动手脚,叶昭仪或云清公主出点什么事,她该如何是好。
张贵妃将婢子端着的三彩碟推开,双眸微眯,也不催华琬回答了,而是开始仔细打量华琬,并起身朝华琬走来。
华琬慌忙站起,垂首道:“还请娘娘见谅。”
“抬头。”走到华琬跟前的张贵妃,伸出手指捏住华琬下巴,不允其动弹。
脸庞不施粉黛,仍犹如晨光微熙里无声绽放的蔷薇。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我见犹怜。”张贵妃嘴角扬起的弧度令人难以琢磨,“有这么一张脸蛋,却当一名匠师,实是可惜了。”
“碧竹,你过来瞧瞧,本宫与这位华匠师,孰美?”张贵妃似乎很开心的“呵呵”笑着,唤先才伺候她用水果的一等宫婢近前。
碧竹小碎步跑来,颇为仔细地看了华琬一会,极认真地说道:“娘娘容貌倾城倾国,漫说凡俗尘世,纵是天上仙子也难有能比的,这位华匠师,充其量是清秀罢。”
“当奴才的,就是眼拙。”
碧竹一向聪明,夸的又中听,故张贵妃嘴上骂,心里却高兴,捏住华琬下巴的两指越收越紧,有意无意地将指甲掐进华琬白皙细嫩的皮肉。
华琬暗暗吃痛,脑子正飞快地转着想脱身法子,听到水晶帘外有脚步声赶在宫婢的通报声之前进来了。
是云岚公主。
张贵妃娥眉微颦,手一松,华琬立即往后退两步。
张贵妃看向水晶帘,满眼温柔疼惜,“云岚怎忽然过来了?”
云岚微微蹲身,算与张贵妃见礼,“阿琬是儿好友,娘娘要请阿琬制首饰?”
说着云岚侧身看华琬,“阿琬,你进宫也不与我说一声。”
张贵妃亦帮着云岚嗔怪华琬道:“可不是,华匠师既与云岚相识,就该早说了,我好将云岚一道请来,否则云岚误以为我欺负你该如何是好。”
张贵妃亲热地拍拍华琬肩膀,往矮榻走去,“云岚,其实今儿是叶昭仪请华匠师入宫,我不过是沾个光。”说罢张贵妃又看向华琬,“好了,大家都别站着,华匠师与云岚一块儿坐那玉席上,顺道尝尝昨儿江南东道新送来的樱桃。”
宸阳殿无甚意思,云岚才不想在宸阳殿久坐,而且一会碰见赵允环更烦。
云岚撇嘴道:“昨儿我吃了一篓樱桃,也就那味儿。”
张贵妃掩嘴笑,“味道寻常,云岚竟还吃下一篓?且坐则个,请华匠师尝尝。”
华琬很感激云岚,若不是云岚及时出现为她解围,她的下巴极可能被张贵妃掐出个血窟窿,想到张贵妃漂亮的眼睛藏匿的暴虐,华琬一阵后怕。
云岚并不懂宸阳殿发生的曲折事情,只靠近华琬,撩开绣金线袖口,“阿琬瞧。”
云岚手腕上戴着华琬替她制的金累丝嵌宝镯,卷草纹地子上镶嵌的一圈细碎鸽血石仿若朝阳。
看完镯子,云岚又抬手摸发髻,“哦,先才捉鸟,宝瓶簪被我摘下来了。”
张贵妃见二人对着脑袋悄悄说话,笑问道:“说什么神神秘秘的。”
“娘娘,儿在夸华匠师制的首饰。”
“是吗?既然云岚与华匠师是好友,有一件事云岚要替我做做主。”
云岚疑惑地抬起头。
“华匠师要为叶昭仪制几件首饰,我想请华匠师制好后与我瞧个新鲜,华匠师竟不肯。”张贵妃微微颦眉,说的委屈。
云岚想也不想,眉宇飞扬地说道:“这有甚了,阿琬,首饰制好就拿给娘娘看。”
华琬扶额,云岚公主被睿宗帝捧在手心里长大,不了解宫里的尔虞我诈,但这亦是云岚公主最珍贵之处。
其实若不是陶婶娘苦口婆心地教她,她也不会有警惕之心。
云岚公主干净如水晶,所以她不能反对也不便解释,唯有先答应,回去再想其余法子。
云岚公主挪来挪去坐不住了,张贵妃目的达到,也不再多留二人,只与华琬道:“本宫亦要添两件首饰,往常首饰皆是拜托罗坊主,这次麻烦你了,本宫不需像叶昭仪,要定甚莲花、宝瓶花样,你只照着今年时兴的为本宫随意制,华匠师说可行?”
华琬躬身道:“娘娘放心。”
从宸阳殿出来已是巳时末刻,跟着云岚公主的姑姑和宫婢们一直絮絮叨叨。
云岚烦躁地尖叫一声,但此时再请华琬去凤阳阁确实不妥。
云岚坚持送华琬一段,一路上华琬就听云岚在说睿宗帝有多粘人。
华琬心里颇不是滋味,云岚公主与殿下皆是睿宗帝的孩子,睿宗帝能将云岚捧在手心,当天下最好的慈父,为何又要将殿下送去北梁,不顾生死。
这皇上,究竟是怎样一人了?
第158章玩笑
一路上云岚捏着华琬的手,不禁感慨,“你的手比我纤细,竟能有力气制出那般好看的首饰,之前阿琬在六院竞艺上制的金顶冠和凤环,被收入宫廷的藏宝阁了,现在就连我想多看几眼都不容易。”
技艺和首饰得皇上认可,华琬心里还是欢喜的,由衷地笑道:“承蒙皇上看中了。”
二人走到内宫的晨晖门附近,临告别,华琬自荷囊取出一串青玉梅花形九连环。
每一环如戒指大小并雕刻了各不相同的花样,尤其首尾两环额外粘了金粉,仔细看是栩栩如生的玉兔捣药和灵猴捞月纹。
华琬不好意思地说道:“公主,下官只能用琢石坊制饰余下的料子,还请公主别嫌弃。”
“自不会嫌弃,”云岚见到新鲜玩意,两眼放光,烦闷立时一扫而光,“阿琬,这是什么玩意儿,竟如此精巧,还有,玉环为何要套铜杆,能不能解开取出来?”
云岚不顾一旁姑姑急白头的催促,当即把玩起来,越摆弄越觉得有趣和爱不释手。
华琬哪知道云岚公主竟未见过九连环,眼中的惊讶很快散去,笑道:“公主可曾听过这首诗,‘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诗中的九连环,就是云岚公主手中的小玩意儿。”
云岚‘咦’一声,不满地说道:“甚七弦琴,八行书的,居然还要将铜环从中折断才算解开,不成不成,九连环要坏了,实是可惜。”
“不是的公主,”华琬连忙解释,“梅花环可以逐个取下来,不过要费些功夫。”
说着华琬手把手地教云岚解开两环,又逆势套了回去。
云岚公主兴趣是越来越浓了,自个儿又将第一环解开,‘咯咯’大笑起来,“阿琬,你还有什么好玩的、有趣的,都制了与我,若缺料子,我可以下牒到少府监,要什么有什么。”
华琬笑道:“只要公主不嫌弃是余料,就不缺,将来若有需要,下官会与云岚公主说的,对了,御膳房该传饭了,云岚公主快去陪皇上用午膳吧。”
“是啊,公主该回去了。”云岚公主身边的姑姑感激地看了华琬一眼。
“罢,原想多留你一会的,不过三日后庆国公府办宴,我们又能聚一块了。”
华琬愣了愣,“下官并未收到庆国公府帖子,况且下官只是凝光院匠师,往庆国公府参宴恐怕不妥,要不公主替下官在菡娘跟前解释一二,那日宴席下官不去了。”
云岚一弹华琬脑门,“这会菡娘的帖子一定送到凝光院,有甚妥当不妥当,你可是六品金匠师,将来我父皇再颁一块金牌匾与你,成为御赐金匠师,到那时,京城里除了我和菡娘,哪个女娘都比不上你,所以庆国公府宴席必须去,不许整日地躲在凝光院,大不了我去接你。”
“别,别,下官去就是,再大面子也不能您来接。”华琬被云岚逗笑,心想不知殿下是否有受邀。
“这才对,好了,我回去了。”云岚转身往宫里走,回头见华琬站在原地目送她,戏谑道:“阿琬,此次庆国公府宴席我让大哥、二哥也去,是以与二哥交好的贵家郎君都在,到时我悄悄带你和菡娘去见上一二,若有瞧见如意的,我向大哥、二哥他们要。”
华琬惊得跳脚,羞红了脸,“公主莫要同下官玩笑,真这般,下官岂还敢去。”
“哈哈,胆小鬼。”云岚笑的前仰后合,怪道菡娘说华琬傻乎乎的,别人说什么都要当真,有趣有趣,待到庆国公府宴席那日,她再好好逗弄华琬一番。
云岚与华琬先才皆未留意宫门外驶进了一辆宫车。
宫车停在不远处的树荫下,马车帘子留有一丝缝,车里人正好看见云岚公主和华琬亲密无间地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