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贵妃心生不悦,手指抠着赤金熏香球上的八吉祥纹,冷笑道:“大哥是在埋怨我了?”
“臣不敢。”张承安嘴上答应,背着张贵妃眼里却透出几分不满。
张贵妃再生气也不能多怨嫡亲哥哥,“罢,这人都是要喘气喝水的,就算做事再隐秘,也不可能半点蛛丝马迹不露出来,大哥,往后你少去勾栏听花曲,尤其是在招揽新科进士之际,寻了文雅去处说不得更易收拢人心,还有你大皇子,得空了跟在我哥哥身边多学学,而不是只知道寻花问柳,好的不学,坏毛病倒是挺多。”
张承安眯起眼没应这茬,他心里对张贵妃所言是不屑的,暗道女人哪里会懂烟花之地的妙处,至于赵允旻悄悄溜出宫听曲一事,他倒是很能理解,心底竟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张贵妃摇摇头,长叹一声,“可惜在吏部没有人,哪怕不是吏部尚书,只是个四、五品职官了,我们也不至于这般被动。”
“吏部?娘娘这么一提,儿臣似乎……”赵允旻抬手撑住眉心,做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模样,半晌后说道:“昨日儿臣在画舫上吃酒,好像听见隔壁有人在说什么,什么为了不让自家幺儿去北梁,特意往吏部寻人,还费了不少银子出去。”
张贵妃猛地直起身子,张承安更是如嗅到猎物的猛兽,双眸都亮起,“还请殿下仔细说了,那些人所为何事,到吏部寻的又是何人?”
赵允旻为难地往后退一步,“隔一道屏风,我又一心听曲子,哪能仔细听旁人说话,没头没脑的,其实我也不懂他们在说甚,若非先才娘娘提了‘吏部’二字,我也不能想起。”
张贵妃和张承安相视一笑,未听清没事,他们已经找到突破口子了。
张贵妃站起身,扭着婀娜身段,走到赵允旻身边,笑道:“瞧你平日里无所事事,不务正业的,不想却是你五弟的福星。”
赵允旻惶恐,“娘娘千万别这么说了,往后儿臣还要靠五弟的。”
张贵妃一声轻笑,“好,你在这儿也无趣,不若去庭院寻环儿,前两日他还念叨了,要你雕只狮虎兽与他。”
赵允旻松口气,显见是早想走的,“儿臣这就去寻五弟。”说罢忙不迭地跑开。
看着赵允旻的背影,张承安嗤笑,“真是个废物,将来估摸了也帮不上五皇子忙。”
“呵,终归对我们没威胁的,如今我们主要对付了赵允佶,大皇子留着偶尔还能帮上忙,好了,大哥,我们要开始筹划这一步棋了。”张贵妃长长的指甲在熏香球上滑过。
“娘娘有何高见。”
张贵妃眸光微闪,“为讨好北梁,赵允佶向睿宗帝出了从六院挑选匠师送北梁的主意,睿宗帝特令赵允佶操办此事,吏部侍郎齐冯是齐氏族人,现在的少府监徐司监虽非赵允佶一派,却是墙头草的性子,故二人皆会听赵允佶之命行事。其实六院匠师里不乏有家境殷实的,他们定借此事横敛了一笔,大哥,你命人暗地里仔细查,待查到证据,立即交给杜监察,由他去参吏部,若能成,纵是赵允佶侥幸逃过,杜监察借此升迁的希望也很大。”
张承安满面喜色,“娘娘放心,臣立即查办。”
……
赵允旻自宸阳宫出来,向赵允环招呼后,便以雕狮虎兽为由,赶回了紫露殿,雨泽已经照他吩咐,在偏殿暗室内等候许久。
“主子。”暗门打开,雨泽出现在偏殿。
“张承安要开始查赵允佶和吏部侍郎受贿一案了,吏部侍郎齐冯行事比之富宁路孟显来要更为严密,单凭张承安的本事是不容易从齐冯身上找到破绽的,你暗地里透线索与他,还有,替我交一封信与杜监察。”
赵允旻话音一落,即转身至桌案磨墨,其实他和张贵妃有一样相同的顾虑,吏部没人,行事确实被动,是以在与杜监察的信里,除了告诉杜监察张承安要查赵允佶和吏部之外,赵允旻还提到了吏部的一个人,姚沅,年已不惑,却只是七品小吏。
若此次参吏部受贿成功,只要吏部尚书不出面,齐冯必定会被撤职,而吏部尚书是阁臣寇清禹的人,寇清禹权势盛极,但在皇子站位一事上重未表态。
赵允旻挥毫行书,其实杜监察参了赵允佶和吏部后,睿宗帝除了会对赵允佶愈发失望,还会不喜杜监察,是以哪怕张贵妃向睿宗帝吹枕边风,杜监察也不一定能得到提拔,这次,关键是要让杜监察向张承安推荐了姚沅。
雨泽刚送出赵允旻的信,凝光院吴院使也将挑选去北梁的匠师名录送到少府监。
少府监收集齐六院名录,立即向赵允佶汇报。
赵允佶正琢磨拿甚由头去寻北梁皇子,得了消息后大喜,命人至都亭驿,邀请北梁皇子一道前往少府监查看名录,看看是否满意了。
严天佑第一次欣然答应赵允佶邀请,待他上午看完名录,下午就可以去凝光院寻某人麻烦了。
第142章寻事
徐司监向赵允佶和严天佑捧上六院名录,细论起,严天佑要比赵允佶更了解新宋国六院,翻开烫金的名录帖子,六院匠师的名字和擅长技艺详列其上。
文绣院选中的金匠师精通新宋八大绣法,染院匠师则熟知百种颜色的提炼法与十八种染色技法,绫锦院匠师是纱、罗、绮、绫、锦、缎织造法皆熟练,至于裁造院,北梁倒不十分在意,民俗、气候导致两国在衣物的穿搭上有极大不同。
最后文思院和凝光院,是严天佑最为关切的,文思院送来的四名金匠师中有两名专攻烧蓝工艺,旁的木雕、骨雕、牙雕甚的亦都极强,严天佑连看五院皆感满意,颌首感谢赵允佶有心了。
“哈哈,天修兄千万别客气,若还有甚缺的,尽管说了,我亲自带您往六院挑人。”借花献佛的便宜事赵允佶做的顺风顺水又顺心,准备再说好话与严天佑套近乎时,却发现严天佑皱起了眉头,“天修兄可有甚不满意的。”
严天佑指向凝光院的名录,不悦道:“这两名金匠师可会花丝工艺里的金丝编缀?我听说六院竞艺上凝光院的首饰皆出自一名唤作华琬的匠师之手,想来华匠师的花丝技法是最娴熟的。”
竟连北梁二皇子都知道凝光院六院竞艺的首饰为华琬所制,看来之前王芷蓉所言非虚,若华琬被北梁皇子挑中,他还真不能奈何她了。
赵允佶很爽快,“既然天修兄言华匠师技法最好,我这就递消息与凝光院,命她们将华琬的名字添到名帖上。”
严天佑乜眼看赵允佶,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和不屑,赵允佶一张陪笑的俊脸正要沉下去,发现对方已收敛了情绪。
严天佑合上名录,“我已了解过,凝光院在六院竞艺后才公开花丝技法,漫说文思院和民间,便连凝光院内,会花丝技法的匠师也只有两人,除了华琬,你们罗坊主也仅是技法娴熟而已,若我将华匠师带走,你们新宋的花丝技法就无人了,北梁今次过来是为学习,不是夺人所好的,不如这样,我留下两名北梁匠师,送往凝光院与华匠师学习,学成大约要数年,我很快要回北梁,两名匠师拜托二皇子照看了。”
“天修兄的君子为人实是令我佩服,天修兄尽管放心,我定会命华匠师倾囊相授。”赵允佶嘴上答应,心里却暗唾华琬一口,现在华琬既不用去北梁,还被严天修点名传授技艺,这事儿传将出去,又要被坊间的愚民说的神乎其神了,不过是名匠人。
严天佑本答应赵允佶次日上午一道前往凝光院,不料当日未时,严天佑一声招呼不打地领着他挑选出的两名匠师去寻华琬了。
北梁皇子忽然而至,可将吴院使吓的不轻,来不及通知罗坊主,先匆忙赶到凝光院外接迎。
“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吴院使蹲身见礼,半晌才听见严天佑说免礼,准备走至严天佑身旁寒暄,怎想对方竟然绕开她,如入自家后院一般,大跨步朝前行去。
吴院使焦急跟上,“敢问殿下驾临有何事,下官好为殿下带路了。”
严天佑对于吴院使这种手中无二两本事,单靠阿谀奉承上位之人不屑,一句话都嫌多,至于凝光院的地图,他早令人绘制了与他,华琬是金匠师,上界坊小棕楼,他知道在哪里。
严天佑步子大,吴院使在后头跟的汗湿重衫,到了小棕楼下,见严天佑停下脚步,吴院使才呼哧呼哧地喘两口气。
一楼隔间的金匠师听到动静后恨不能将门窗关得更紧,唯有王芷蓉推门出来,看到立在阳光下高大魁梧的人,不禁闭上眼,暗道初春的阳光怎比夏日的还要刺眼。
严天佑容貌不逊于赵允佶,且无半分阴诡之气,如工刀细雕的俊朗眉眼,像白晃晃的阳光,一下照到了她心里。
严天佑上二层时,瞥了王芷蓉一眼,倒也承认对方是个不俗的美人,可惜眉眼不如华琬干净,他连多看两眼的兴趣都没有。
当王芷蓉重新睁开眼时,一众人已经不见了,唯听到二层某间隔门推开的声响,而后有人喊了华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