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豆本来也不想搭理狗蛋,突然想起他多嘴的事情,停住骡子车,跳下来走到路边上,对杨狗蛋说,“我说狗蛋,你能不能管管你的嘴。”
杨狗蛋不明所以,瞪着一双大眼睛问,“你啥意思?”
银豆说,“别装了,我买粮食的事情是你说出去的吧。”
狗蛋说,“我没那么闲。”
银豆说,“你甭耍赖,我骡车上的粮食就你看见了。”
狗蛋哼一声,“你买粮食村里谁不晓得?大家都去镇上赶大集,巴掌大的地方,乡里乡亲的,你这么出名的人,干啥都有人传呢。”
银豆无言以对,狗蛋说的完全也有可能啊。她在粮栈里买粮食,或者周成送她出杨柳镇,总会有人看见,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狗蛋又哼一声,赶着羊群往坡上走。
银豆回到骡车上,听见来弟问桃花,“你们家这十二叔胆子阵大,山上放羊不带狗,万一狼跑出来咋办?”
杏花在一旁捂着嘴笑,悄悄说,“狼怕我十二叔嘞。你甭看十二叔就是个少年娃,力气大的很!他一个人打死一头狼都不喘气!”
杨狗蛋隔着羊群听见她们一帮女娃娃议论他的威武神勇,暗自有些得意。结果路过骡子车的时候听见柳银豆切一声,“吹的吧。”
杨狗蛋很想做些什么来证明侄女们所言非虚,但最终也就隔着羊群瞪了柳银豆一眼,甩着羊鞭子上了坡。
柳银豆回头,看他穿了一身短衣,裤子屁股上补着圆溜溜两块颜色不太相同的补丁,这是奶奶赵氏的杰作。她想起开春那会儿他在她家门口光屁股蛋子发火的样子,有些眼晕。
回到家里,柳银豆和几个娃娃换了身旧衣服。各自洗干净,赵氏把饭端出来,一人一大碗扯面。揉面的时候掺杂了山上长的野蓬灰,赵氏用擀仗擀开,扯成腰带那么宽,又滑又劲道,锅里捞出来,用焯熟的白菜叶子垫底,面上撒辣椒粉,花椒粉,盐,醋,葱蒜末,滚烫的热油一浇,刺啦一声,香气四处乱窜。
大人娃娃吃个过瘾,比过年还开心。
吃过饭,桃花杏花来弟几个开始习字,之前为了节省纸张,银豆叫他们在地上拿柴火棍划,渐渐熟练了,银豆每人发一沓麻纸,发一只毛笔。几个娃娃歪歪扭扭的写着。
迎弟看着也有点心动,跟银豆说,“姑姑,我想认我的名字呢。”
银豆说,“你照看你妈,有时间过来我教你,你给我干活当学费。”
迎弟说,“嗯。我怕没时间,我妈坐月子,我爹出去做活,我弟弟没人管。”
银豆说,“你弟弟大了,你要教着让他干活呢。不要再到处耍了。”
她交代了几句,给迎弟塞一两银子,又包了些姜片,几丸药,还有非常珍贵的红糖,又塞了一篮子生鸡蛋,两张寸厚的大锅盔,一小口袋黄米,郑重叮咛,“我的话你记牢了,这就是给你妈吃着缓(恢复)身体的,再谁都不能给!”
迎弟嗯嗯点头。
银豆说,“这些东西不白给,算借的,叫你妈缓好了给我还。”
迎弟又嗯嗯点头。来弟在旁边听到,已经主动把账本拿出来,填上一笔,学她姑姑样子,食指和拇指握住笔杆写上来弟爹和来弟妈欠来弟姑姑多少多少东西等内容,写来弟必须给姑姑干一辈子活当利息。
家里没有红泥,来弟用墨汁把大拇指涂黑,自己替爹妈按个手印上去。
银豆摸着来弟的脑袋瓜子乐不可支。
迎弟拿着那些东西回去了,拿回去以后吴氏也高兴。家里只有一点点余粮,是给父子两个吃的,月婆子比旁人吃的好,柳玉槐是个大人倒没啥,把虎娃馋坏了,吴氏让迎弟给虎娃也打荷包蛋汤。虎娃吃的香,迎弟说,“这是姑姑看妈面上给的,以后不要跟着旁人说姑姑的闲话。”
虎娃有奶就是娘,拍着胸脯保证,“谁说姑姑不好,我就把他打死。”
一旁的柳玉槐和吴氏都笑了。吴氏说,“她姑姑心眼不坏,就是恨我们当初把她换钱哩。”
柳玉槐说,“又不是我一个人做主,这也是驹娃爹(指大哥柳金槐)的意思。”
吴氏说,“我晓得你没办法,她不去,我们一家子就都死光哩。她心里比我们亮堂,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柳玉槐,“我们以后想办法还她。”
吴氏说,“那她的亲事咋办?你不是说十八里铺的财东家想娶她做小老婆嘛?银豆不愿意去呢。”
柳玉槐说,“我也是为她好,方圆百里,哪有谭家那样的大财东?光水地就二百亩!她嫁过去,我等于给她柳银豆当长工哩。谭家大老婆过两年一死,啥不都是她的。”
吴氏听到二百亩水地,眼睛都跟着放光。柳家湾没有地主老财,这里的人多半都是外边逃荒安家落户的,大家都过得差不多,就是邻村杨家湾像杨昌端那样的人家,水地旱地加起来也就是七八十亩,比起十八里铺的谭大财东,差远了。
吴氏又说,“谭家光阴好是好,可谭财东年龄也大了,要是死了,银豆不还得守寡?”
柳玉槐说,“你女人家见识短。到哪儿守寡不是守?守穷寡有啥意思?她嫁过去,财东一死,财东后人(儿子)都在外头呢,八成不回来了。屋里的都留给她,人只要饿不死,还有底气在哩。”
“哎,给人当小老婆,听着就短气。”
“她落下那么个名声,给人当大老婆谁要?穷汉将就着肯要,她肯嫁不?”
作者有话要说: 困的要命,挣扎更新。艾玛还在坚持日更,快来表扬我哈哈哈哈哈哈。
感谢小天使们的营养液和地雷,么么扎。
☆、第十四回
这头柳玉槐绞尽脑汁给妹子柳银豆张罗亲事,那头柳银豆会接生会看病的事情已经传了出去。
起先找她接生的是杨大牛的女人张氏,桃花杏花的妈。虽然张氏自己也不明白为啥大家把给女人接生归类于下九流的活儿,但谁都知道,接生那也算是在接命,功德无量。且桃花杏花每天回到家就念叨银豆如何好,还夸嫂子多厉害,一针下去,娃娃生出来了。弄得张氏也对柳银豆刮目相看。
这当口儿,张氏正站在银豆家院子里,往窑屋窗棱子里瞅,看见自家两个女娃爬在炕桌上写字,心里高兴,对着银豆眉开眼笑,“她嫂子呀,我有个事情寻你哩。”
“咋?你来还粮食,好呀。”银豆不紧不慢地推着小石磨,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张氏讪讪的,“那倒不是,我还得缓些日子,今秋粮食打下来,一定先给你家还。我今个要说啥哩,我娘家弟媳的兄弟媳妇过两天生娃,是头一胎,女人是娇惯下的,胆子小,怕有啥闪失,我想着你本事大,给她家说了,请你去坐镇。”
银豆心想,张氏一家都穷成这样了,她娘家弟媳的兄弟能富裕到哪儿去?活不能白干,于是摇摇头,说,“不去。”
“为啥不去嘛?”张氏急了。她夸过海口,人请不到脸上没光。
“为啥?我为挣钱呢。”银豆把磨好的包谷面扫进口袋里,对坐在小马扎上搓麻线的赵氏说,“奶奶,咱今晚吃包谷面馓饭。”
赵氏乐呵呵的,“好,咱吃馓饭。”
张氏跟在银豆后面进了窑屋,三个女娃娃头碰头刚写完字,盘腿围着炕桌一起摇头晃脑地念,“人之初,性本善,公鸡打鸣不下蛋.....”
张氏听的一愣一愣的,银豆在她眼窝子里变得越来越高大了,说,“她嫂子哎,接生这事儿咋能叫你白干?人家有钱哩,管饱一顿酸汤长面饭,给你另送一只鸡。”
柳银豆越想越不划算,她看不上这些蝇头小利,不过做了也就做了,“再加三十个铜板。”
张氏说,“....啥?”贵了嘛,旁人接生也要不下这么多呀。
柳银豆看穿她,说,“一份价钱一份活,我又不是一个人,我还带着三个小伙计呢,我一个人吃饱,让我伙计白跑?咋好意思嘛!”
张氏心一热,坐在炕沿上拍大腿连连保证,“她嫂子,那我给你说去!这事情要办不成,我以后也没脸到你门上来咧!”
张氏果然把接生的事情两头子跑定了。过两天,对家专门借了辆驴车来接柳银豆和三个小伙计。头胎娃娃生的很顺利,柳银豆毕竟专业,月婆子没受啥罪,大胖小子抱在怀里激动地差点要给柳银豆磕头,多亏柳银豆拦住。
那家人也很热情,虽然不怎么富裕,按照约定做酸汤长面给柳银豆一行四人,临走付三十个铜板,还有一只活鸡,柳银豆心安理得地拿了,不止如此,还摆出一副即使你们这样,我也亏了的表情。
有第一家,就有第二家,然后会有第三家,柳银豆开始在十里八乡做接生婆,兼给女人看诊。乡下女人大多穷,看不起病,看了病一付不起药钱,二付不起诊费,柳银豆着实头疼,挣不到钱心情也不爽利,就在人家家里脸拉的很长,穷汉家穷,女人们也只能赔些笑脸给这姑奶奶,银豆就说,“你甭笑,付不起诊费我要你的笑有个屁用!”
来弟最会看脸色,姑姑只要一皱眉,账本本立马掏/出来笔沾上墨汁跟在后面一条一条记。还专门跟人强调一下,“好还才好要,做人要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