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间,一直跟着银豆的来弟桃花杏花,自然也长了不少见识。每每出诊,三个女娃抬头挺胸跟在银豆后面,无形中添了气势排场,走路都是带风的。
隔天,柳银豆准备去镇上赶大集。桃花杏花来弟要跟着一起去,柳银豆例行问赵氏,“奶奶,咱上杨柳镇赶集去,逛逛嘛。”
赵氏笑,“我不去,给咱照门。你们几个好好耍。”
然后银豆带上大黑,领着桃花杏花来弟坐上骡子车去杨柳镇。路上遇见赶集的,相识的,桃花杏花就跟人打招呼,乡党们对柳银豆的态度似乎没那么剑拔弩张了,不过柳银豆依然摆出个无所谓的姿态,也不主动跟人打招呼,仿佛她根本不稀罕她们的搭理。
进了杨柳镇,银豆领着三个女娃东游西逛,太阳往西边斜,她们又去了书铺。杨柳镇上有两家书铺,柳银豆进的这一家东西更全,笔墨纸砚种类更多。柳银豆打算多买些麻纸,再买点白纸,墨汁,想想,大概还需要买可以用来识字的比较基础的书籍给来弟她们用,例如正经八百的《三字经》还有什么《千字文》之类的。
书铺的掌柜有些纳闷,来这地方买东西的女子非常罕见,她们如果手里有余钱,多半都会去胭脂摊子上去转转。问题是她们有余钱吗?为首的女子年龄大些,穿着自家织就的粗布,裹着灰色头巾,其他三个碎娃娃虽然干净整齐,但都是左一片补丁,又一片补丁。几双眼睛滴溜溜转着,看世面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书铺里突然又涌进来好几拨人,掌柜的看人多转不开地方,就朝银豆她们喊,“喂,我说你们这些碎女子买不买?不买先出去!”
他这一喊不要紧,那一拨人里中间有认得桃花杏花她们的,说,“哎呀,敬宗,你看这好像是咱们村的女娃娃呀。”
被叫敬宗的人转过来刚好和银豆对上眼,很快又撇开去。
桃花杏花寻着声音看过去,扯扯银豆的衣角,“嫂子,是九叔和十二叔他们几个。”
杨家湾有条件的人家都送男娃娃念书,光阴好的就来杨柳镇上念,杨柳镇上的杨柳学馆收罗了十里八乡的富汉家的娃娃。刚刚进来的这一拨男娃子,都是杨柳学馆的学生。
被桃花叫做九叔的,是杨家湾本族排行第九的杨敬宗的堂兄弟杨敬义,一块来的还有两人的堂侄杨顺举。杨顺举之前跟来弟的姐姐迎弟议过亲,所以来弟认得,因为杨顺举家悔亲的事情来弟对杨顺举没什么好感,就往书铺角落里去等着银豆。
杨敬义和杨顺举看见同村的女娃娃,跟杨敬宗说,“女子还能进书铺?真稀奇。”
银豆看见了,没跟他们打招呼,直接掏出个圆溜溜的小银砣扔在柜台上,把自己要买的,跟掌柜的一字不落说了一遍。
掌柜的眼睛一亮,表情就变了。打发伙计取东西。桃花和杏花跑过去跟同村的长辈说话。看见他们穿长衫,手里还拿着书,桃花说,“九叔,我也念书嘞,跟着姑姑,不对,跟着银豆嫂子念,她啥都晓得,比秀才厉害!”
杨敬义先笑了。“认几个字就能当秀才?那我们不都成了举人?你嫂子那是哄你耍子呢。”
杨敬义不常回村子,杨敬宗却知道,最近柳银豆在杨家湾动静大着呢,是村子里的大能人。能给女人接生,还能给女人看病。至于她的名声嘛,倒没以前那么糟糕了,但大多数人都议论柳银豆不知何时转了性子,现在钻到钱眼里出不来了。
他越来越看不懂柳银豆,他觉得这个女子不简单,但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杨敬义杨敬宗的同学跟着瞎起哄,对桃花杏花说,“你们两个碎娃娃,认得个啥?你给我说说,这字念啥,”他随手从书铺的架子上取下一本书,指着书封上的字给桃花他们看。
桃花不认得,吐吐舌头,瞪杏花,杏花不认得,跑角落里去拉来弟,来弟看了一眼低着头不说话。杨敬义的同学哈哈哈笑,“看把娃娃们臊的。这就是壶字嘛,你秀才嫂子没教你?”
来弟睁大眼把书封又看了一遍,说,“这不是壶字。壶字我认得,姑姑给我们教过。”
杨敬义闻言,偏过头看了一眼说,“这就是壶字,你姑姑不认得。”
桃花杏花说,“不是不是。”
杨敬义和他同学说就是。
然后这几个就开始争。杨敬义问杨敬宗,杨敬宗也说这是个壶字,这本书的名字就叫方壶集。
银豆买完东西,看见他们争论,过来说,“吵啥呢?走了。”
书铺的伙计们已经帮买主把东西放到了骡车上,女娃娃们的好胜心上来,不想丢了脸面,拽住银豆说,“嫂子,你看这是啥字?九叔说你给我们胡教嘞。”
这名声银豆可不敢担。她走过去,离那些少年娃近了,忍着头晕朝那书上描一眼,转头对桃花她们说,“这不是壶字,是壸字。晓得壸是啥意思不,壸说的是从前皇爷(皇上)住的宫殿,还有宫殿里的路。”
银豆当场给三个女娃上了一课,娃们频频点头,很骄傲地走出书铺,上了骡子车。剩下杨柳学馆的学子们干瞪眼。周围围着好些凑热闹的,问杨敬宗他们几个,“念书娃,这到底是啥字嘛。”
杨敬义说,“当然是壶呀,那些女娃娃都晓得个啥,净胡说呢。”
旁边的说,“就是就是,回去一问先生就晓得了嘛。”
杨敬宗一言不发。旁人对柳银豆的见识不屑一顾,独他对此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他早先就领教过柳银豆的能耐,这小寡妇端的太稳了,深藏不露呀,他的同窗们不相信她说的是对的,无非是因为他们觉得柳银豆是个女的,一个女娃娃能有个啥见识呢?
柳银豆坐在骡车上,看见桃花她们三个兴奋地翻着柳银豆新买的书,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她严重怀疑她走了之后狗蛋几个讨论她,肯定骂她胡扯呢。可惜她没有胡扯。小的时候跟着她爹倒是认得几个方框字,但那些丰厚的学识,还都是柳银豆从梦里得来的。在梦中,她师傅教她的时候说,“我在你这个年纪,已经被人称作学霸,你是我徒弟,只能比我强,不能比我差!”
“师傅放心,我绝不会给你丢脸!”
梦中的她信誓旦旦,师傅将毕生所学尽数传授与她,区区一个壸字,又算得了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杨顺田和杨顺举是同辈,但是血缘关系在五服之外,因此银豆豆的侄女和杨顺举如果结婚的话,是合理的。就算没出五服,其实姑侄各自嫁给同辈份的两兄弟,好像也不算稀奇。大概就是这样吧。好困,不造自己在说啥_(:з」∠)_。
连着好多天日更,不容易呀,快来表扬一下作者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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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骡车一拐,到了如意饭馆门口,伙计轻车熟路,骡子拉去厩里喂草料,大黑受到啃生肉骨头的待遇。银豆一行四个则进了何彩芍的后院。
何彩芍早盼着她来,银豆一进门就被热情地拉住了,“银豆,你自己说,你多久没看你姨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姨?你再不来,我就去杨家湾寻你。”
她说个不停,跟鞭炮一样噼里啪啦放着,银豆心里算算,这回一个多月没来,主要都是被事情扯住走不开,就为挣那几个接生钱。
“姨,我一直记着要来看你,就是最近忙,忙得很。”银豆好言好语地解释。
何彩芍这才安静些了,看着跟在银豆身后发怯的碎脑娃娃,问,“你领的是谁家娃娃?”
银豆说,“都是我们村里的,跟着我干活呢。”
何彩芍打发丫头小翠把桃花几个领到偏房里,端了两盘干果子让娃们吃,她跟银豆在上房聊的热乎,“我已经叫人打发周成去了,他马上就来。”
话还没说完,周成掀开帘子就进来了。
何彩芍吃了一惊,“呀!咋这么快?”
周成说,“我在街上看见银豆妹子的骡子车,就赶紧过来了。”
银豆说,“啥事嘛?这么急。”
周成说,“能有啥事?不就是上回开医馆那事情,妹子考虑的咋样了?”
银豆摇头,“周大哥,这事情做不成,就甭再想了。”
周成说,“妹子你听我说,咱们镇上有药铺,可是没有专门给女人看病的药铺。我想来想去,咱俩一撘开,把生意做起来。”
其实他当初想开两家药铺,把男女分开看诊,后来又觉得兼顾不周。因为药铺镇上有,也算半个老字号。再一想,没有坐堂先生柳银豆的医药馆,其实也没啥赚头,索性只按照柳银豆的意思走。反正生意人都没这么弄过,他是杨柳镇乃至凤鸣县的头一个,稳赚不赔。
这头银豆一听专门给女人看病,觉得倒和她从前的想法不谋而合,便说,“咋个开法?”
周成坐在炕的另一端,认真道,“妹子你坐堂看诊开药方,我管药堂进药材。赚了钱一人一半。”
他说的很笼统,在赚头上也表现的很大方。毕竟一般情况下坐堂先生每个月的月俸都是固定的,药材铺赚的钱那都是东家的,周成从前在外头闯,攒下不少生意经。晓得把双方的利益捆在一起,赚钱的心才能往一处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