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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后 (白日上楼)


  祸起萧墙, 在皇家从来不算罕见。
  莫说是隔了一房的堂兄弟,便是亲兄弟之间起了龃龉,愤起杀人也是偶有发生, 纵观历朝历代, 那是一部部皇家血泪史,为了至高无上的一把椅子杀得血雨腥风、父不父、子不子, 纲常伦理一概俱无。
  可苏令蛮心疼自家男人。
  她六岁那年,也曾掉过一回河, 那时天气尚算暖和, 不比得寒冬腊月, 依稀仍能记得被水吞没时的可怖——何况杨廷还是被这样满心孺慕之人从背后推入池中。
  “那宫人……当真是不小心?”
  苏令蛮仰着头看他,眼睛是不容错辨的怀疑,若圣人当真处心积虑地想置人于死地, 如何会让一个不知名的宫人“不小心”路过?
  杨廷摸了摸她脑袋,直到那头才梳顺了的黑发又乱糟糟的,才慢悠悠道:
  “我家蛮蛮何时长了个这般聪明的脑袋瓜儿?给爷瞅瞅。”
  苏令蛮挡开他手,“快说。”
  杨廷这才道:“那宫人我后来在阿爹的外书房见过, 大约……是阿爹留在宫里的暗桩。”
  所以,该是看顾他的?
  苏令蛮又有点不大明白这对父子的路数了。
  回回见时,互相都没个好脸, 互放狠话,放完一个人跟没事似的照吃照睡,一个人则怒气冲冲回府,想法子给人添堵。
  “所以……阿翁其实是知道你当时的经历的?”
  苏令蛮试探地问, 杨廷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摇头道:“我从来没问。”
  她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阿翁权倾朝野,压得圣人喘不过气,将恨移到了他儿郎身上,若阿廷当时没救回来,杨家便只得圣人一个后代,只要宰辅后来没有再生儿郎,那杨照的地位必然是铁板钉钉,动摇不得。
  “阿翁……可想过,那个位置?”
  苏令蛮指了指上头。
  杨廷目光复杂,半晌才迟疑道:“阿爹这人,我从来就看不懂。”
  历朝历代的权臣,便没几个能善终的,阿爹若想当,当年圣人与太后孤儿寡母时便能当了,毕竟年龄合适,又同为杨家嫡支,偏为了一个托孤的遗言,僵持着没当。
  可若不肖想这位置,自该兢兢业业地辅佐圣人成才,偏又处处压制着圣人,不肯放权,以至于圣人在年幼时便恨毒了他。
  不过这些也不值当对苏令蛮说,杨廷并不欲将太多朝堂之事带回家中,只道:
  “不管阿爹如何想,我与圣人……却绝无可能和平共处。”
  不论是年幼时的戕害,还是如今层出不穷的手段,杨廷但凡想起暗卫传来圣人有几回梦中呓语,便觉怒不可遏。
  他……竟敢肖想阿蛮!
  郎君情绪转换如此剧烈,苏令蛮靠得极近,自然感受到了,一下子从哀绝的沉夜,进入了愤怒的深渊,她颇有点不适应,可问杨廷,却怎么都不愿意开口了。
  这边温泉别庄温馨话过去,那边宫廷内却已刮起了血雨腥风。
  刑狱司与宗人府联合办案,其中牵涉到了皇后、容妃与半途夭折龙子之间的关系,自然不敢不谨小慎微、勤勉办事,一条条的暗线被迅速揪出来,由专人整合到一块——
  很快,结果出来了。
  条条桩桩,都指向皇后,人证物证齐全,容妃一身轻薄的白衣,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还未出小月子,看着更是消瘦可怜得紧:
  “圣人,请您为我们的龙儿做主啊。”
  她的伤心,绝不是做出来的,凡见到之人,都忍不住为这痛失孩儿的母亲感到低落、甚至遗憾。
  雨打芭蕉万点愁。
  圣人微微鼻酸,刑狱司司掌与宗人府监理都磕着脑袋候在殿上等候示下,在容妃的哀痛欲绝里,朱笔一批:
  “着皇后嫉妒成性、仪容不修,戕害皇嗣……”
  皇后被黜,关入宗人府,等候进一步的问罪;而容妃暂掌凤印,监理后宫,王家风头一时无两。
  史家阖家喊冤,毕竟这戕害皇嗣之事若当真坐实,不单是皇后一人获罪,史家也落不着好,史家七十岁老族长满头白发,颤颤巍巍地敲响登闻鼓,以求直达天听,孰料敲完鼓例行的十杖下去,直接当场毙了命。
  这下京城舆论哗然,不论是平民百姓中还是朝中众臣,都忍不住翘首以待,打算看圣人会如何处置。
  史家作为曾经坚定的保皇派,头一批投诚的世家之一,当初圣人许以后位,意义自然是不同的。
  *****
  “阿蛮以为,圣人会如何做?”
  杨廷下了一子,示意苏令蛮接着,温泉别庄远离尘嚣,暖风徐徐,宫城内的剧变,似乎完全影响不到此处——
  不过也只是几乎而已。
  苏令蛮攒簇着眉举棋不定,身后是一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大树,郁郁葱葱的树冠将这一隅遮了个严实,细碎的光掠影似的照下来,衬得那张脸更有种惊心动魄的艳丽。
  杨廷不催促,苏令蛮斟酌再三,终于落了子,才漫不经心地道:
  “史家毕竟不遗余力地支持圣人多年,族长又去了,若当真有罪,也差不多得了惩罚。圣人……若想地位稳固,自然不会轻易对付史家。”
  若动了史家,岂不寒了其他保皇党的心?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矣。
  杨廷点点头又摇摇头,此事论理原该如此,可惜的是,圣人性子别扭,自小被阿爹压制着不得施展,平生最恨的,便是受到钳制——不论是舆论,还是强权。
  史家族长又敲登闻鼓喊冤,以死相逼,将他立于危顶,便是一种钳制。
  何况,杨照成婚多年,后宫佳丽三千却一无所出,太需要一个孩子来安众臣的心了——若让杨廷赶了先,这筹码,可就又轻了一分。
  是以,史皇后所行非但罪大恶极,且影响极为恶劣,不杀一儆百,如何震慑后宫那些鬼蜮伎俩?
  “史家非但翻不了身,还会获罪。”
  “将军。”
  杨廷落子抬眸,微微笑了起来。
  苏令蛮将棋子一扔,无趣地扁了扁嘴,道:“又输了。”
  正说着,院门口林木匆匆来报,面色凝重,杨廷安抚地道了声:“去去便来。”人已经起身而去。
  小八这才心惊胆战地凑上来,也不知怎的,她每回见王爷心里头都心惊胆战的,跟见了活阎王似的。
  “娘子,可要去午歇?”
  苏令蛮抬头看看日头,只觉得浑身发懒,“我让绿萝去办的事,如何了?”
  “绿萝姐姐还未回来,想是还要一阵。”
  正说着,绿衣双髻的绿萝从抄手游廊而来,行路无声,步伐极快,走到苏令蛮面前先行施了一礼,才过来与小八一左一右地搀着她。
  苏令蛮近些日子被用得狠了,常常觉得困乏,便也依着了。
  “阿萝,事情可办妥了?”
  “回夫人的话,奴婢……并未寻到大娘子,四处问了问,确实在龙津渡口有路人见到过形容相似之人,但还说不准到底是不是她。”
  前日婉儿突然登门,激动地道在朱雀大街上见过一个与苏令娴极其相似之人,因隔得远,尚且有些模糊,可以婉儿的话来说便是:
  “那贼妇,便是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
  罗婉儿与苏令蛮自小交好,自然是同仇敌忾,对她大姐姐积了一肚子的憎恶,此时冷不丁见着,自然如临大敌,咬牙切齿上门。
  苏令蛮将信将疑,且不提她一和离妇人,没着没落地来长安为何?
  “阿覃那去问过了么?”
  “小郎君最近一直在国子监内读书,从未见过外人。”
  吴氏走了后,苏覃干脆办了寄宿,食宿皆在国子监内,书长见他聪慧机敏,还正儿八经地办了酒认作亲弟子,自此便一直刻骨攻读,无事并不外出。
  “官衙那如何说?”
  入城需路引户籍,若当真来了长安,自衙门那自有记录。
  绿萝露出疑难之色,“京畿衙门那拿了夫人的拜帖去问,户吏查了半日,也并未查到大娘子的入城记录。”
  “夫人何不向郎君求助?”
  苏令蛮直觉摇头,最近别庄内每日人来人往,外书房的灯有时一夜未歇,可见阿廷并不如表面上的闲散,此间不过是须臾小事,还是不去劳烦他罢。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若婉儿看错了,岂不是徒劳消耗了人力物力?
  “阿萝,你怎么看?”
  绿萝对过去那一段心里门清,自然明白苏令蛮的提防之心。
  她摇摇头道:“往定州去封急件,此事便一清二楚了。”
  急件一来一回,也得小半个月。
  苏令蛮蹙着眉,“也只能如此了。”
  可还未等去信,定州的信,便先来了。


第195章 通奸罪
  “便是这了。”
  史项籍抬头看了眼山庄的匾额, 字体银钩铁画、入木三分,偏笔锋还透着风流蕴藉的狂傲,他略站了站, 只觉得满身萧瑟兼程赶来的自己, 大约就像个匆忙投诚狼狈不堪的——
  落水狗。
  史家兢兢业业发展至今,作为前皇后母家, 一向低调的不能再低调,生怕招了人眼惹了人恨, 出银钱、出人力时又从不吝啬, 就算是蜡炬, 也早燃得没剩几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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