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令蛮嘟囔道。
长安的夏天够闷够热, 与定州比起来, 更湿热难捱;而鄂国公府的例冰又只供应了老夫人和大房、三房夫人处,小辈连世子都是没有份享的,碧涛苑自然也不例外。
苏令蛮因常年锻炼,血气旺足,最最不耐热,加之初来长安, 更觉得日子难捱。
常常什么都还没干呢,便出了密密一层汗, 这般一来之前在羽衣坊买的两套裙裳就显得太厚实了, 苏令蛮无奈, 只得又吩咐绿萝去铺子里再买了三套夏裙替换,一套红、一套蓝,这一套最是素淡,在屋中穿极为舒坦。
“阿蛮姐姐不放算算, 你都多久没出门了?”
苏玉瑶恨铁不成钢地道:“你难得出去一回,还不兴打扮得鲜亮些?这素色,哪里像个小娘子穿的?”
一边推着她往画屏后走,一边朝外喊起“小八小八”来。
小八笑盈盈掀帘进来:“四娘子叫奴婢?”
“对,快些把你家二娘子的衣裳拿出来挑挑,一会我们出门,务必要保证漂漂亮亮谁都挑不出一丝理来!”
小八连忙“哎”了一声,立时便欢欢喜喜地转身去开了碧纱斗橱里。
也不怪她过分兴奋。
最近二娘子跟书呆子似的,一下学便闷在屋里学这个练那个,她一时之间竟毫无用武之地,也是闷坏了。
只心里还忍不住为二娘子委屈。
二娘子这天仙般的人儿,哪曾受过这般委屈,便最苦的日子里,衣裳首饰总是不虞的,哪儿像现在,只得两三套衣服替换。
——其实苏令蛮自己倒不大在意。
若当真想买,阿娘偷偷给的银子也是尽够了的,何况国公府每月还会给她十两银子的月例。
苏玉瑶一眼就相中了那大红水云纹绡纱半袖与品红交领齐腰襦裙,可这热烈的红在这烈日炎炎里,苏令蛮一眼看去便觉得热——
以至于绿萝买回来当日,便被一直束之高阁了。
“真可惜……阿蛮姐姐穿红色最……”
苏令蛮摇摇头,指了另一套快速地换了,水玉蓝齐胸襦裙,胸前饰以嫩嫩的鹅黄缎带,外罩一色的鹅黄广袖明衣,施施然走出画屏时,便有一股逼人的清新气扑面而来,与画中仙仿佛,看一眼,便觉得这不大的闺房凭空沁凉了许多。
苏玉瑶话未出喉咙口,忍不住摊了摊手:“当我没说。”
苏令蛮坐在梳妆台上,由绿萝慢悠悠地绾发,支颔懒懒看向窗外灼灼烈日,忍不住叹了口气:“阿瑶,热啊……”
一想到一会还得在太阳底下溜达,她便觉得生无可恋。
苏玉瑶“噗嗤”笑了通,“姐姐每日里跟个瘟猫似的躲在屋里,偶尔也得去晒晒日头,感受感受夏日的长安吧?”
苏令蛮再度叹了声,只觉得日子难熬。再过三日书院便该进入“避暑期”了,据说到时才算真真算是七月流火,骄阳似火。
“好了,二娘子看看。”
天气热,绿萝也不作花哨打扮,只将长发分成两股全数扎起,绾成两个流苏髻垂于左右,既俏皮又清凉,髻上各插了米粒大的小梳簪,与今日的清新裙装极是相配。
苏令蛮皮肤白透,本就无须脂粉污颜,绿萝想了下,巧手点了鹅黄花钿,更显得一双晶眸如春波碧草,顾盼含情。
“不错。”
西洋镜里照出的那张脸,让苏令蛮喜滋滋地眯起了眼睛,顿时忘记了窗外的灼灼日头:“绿萝的手艺最棒啦。”
绿萝莞尔。
“成了,快些走吧,楚世子大约要等急了。”苏玉瑶急急的拉着苏令蛮出门,孰料还未出院子,便被苏蜜儿和苏珮岚两人守株待了兔。
“两位姐姐可是要出门?不如将妹妹们一块带了去吧。”
苏蜜儿期待地看着她们,许是最近长安呆久了,皮肤也稍显得白了一些。
苏珮岚亦笑盈盈地点头附和:“是啊,自来了定州,蜜儿与我都没怎么出过门……”
白鹭书院那边已经敲定,这两人等避暑月过了再去上,苏珮岚说的也确实没岔,两人没人带着,也确实很是安分了一阵。
苏玉瑶自然不能大大咧咧地说她要带着阿蛮姐姐去与楚世子约会,可又着实不想带两个扫兴的,一口便回了:
“蜜儿妹妹,阿岚姐姐,今日我与你们阿蛮姐姐有事,明天阿瑶再带你们出去,啊?”
跟哄小孩儿似的。
苏蜜儿与苏珮岚对视了一眼,回转时苏蜜儿便泪眼汪汪的了,一副被欺负的小可怜相,抽噎着道:“阿瑶姐姐莫非是看不上我们俩?为何总带着阿蛮姐姐,却将蜜儿与阿岚姐姐抛之脑后?”
苏玉瑶很想点头称是,但若她此时点下这个头,回头估计得跪祠堂半月,只得头皮发麻地看着两泪眼汪汪的小娘子,支支吾吾不说话。
苏令蛮被哭得心烦:“得了,哭哭啼啼有甚意思,妆都给糊花了。”
天气热,苏蜜儿与苏珮岚又抹了厚厚一层脂粉,汗与泪交织着下来,黛粉晕开来,跟两只脏猫没甚两样。
“啊——”两人唬了一跳,跳将起来,一边掩脸转回房一边唤道:“两位姐姐记得等一等——”
苏令蛮与苏玉瑶相视一笑,突然拔腿便跑,不一会便跑出了碧涛苑,待到二进院门口,才哈哈大笑起来。
苏玉瑶上气不接下气地笑:“心眼子真歪,还想到阿蛮姐姐这里截胡,实在太看得起自己了。”
苏令蛮脸不红心不跳连珠梳都不摇,点了点她:“你啊,鬼头。”
她倒不怕什么截胡,要真被截了还得谢人提前排雷,只不大欢喜自己被当做跳板,何况……还是苏蜜儿的跳板。
苏令蛮不惮于承认自己是个记仇的小心眼,并且对苏玉瑶与她想法一致感到合作愉快。
~
每逢沐休,庆丰酒楼便客似云来,高朋满座。
小二韦伍马不停蹄地又引了一波人去二楼,果见威风凛凛的黑面郎君还坐在那临街的散桌上,与一白面郎君没滋没味地品了一上午茶。
作为京畿第一酒楼,韦伍的眼力不差,对京畿里那些数得着的贵人更是如数家珍,自然认得出那黑面郎君是新近回来入了龙鳞卫的镇国公世子,另外一个更是鄂国公府新近出名的风流世子爷。
这一武一文如何搅和到一块,对于贵人之间的事儿,韦伍从来就没弄懂过也没想弄懂,可镇国公世子对鄂国公世子那过分谦恭的态度,却还是看出来了。
且不提两者一个是勋贵的头脸,一个是勋贵的痛脚,如今头脸对痛脚毕恭毕敬,着实使人匪夷所思,便这二人摆出的翘首以盼,亦让人忍不住好奇万分——
不知究竟是何等样人,竟然让这两人候了半日?
韦伍一边延请人入席,一便用肩上的巾搭擦了擦汗,正心下好奇着,鼻尖却闻见一阵清幽的香气,一道清新的色彩从眼旁飘过。
韦伍下意识转头,却见一抹水玉蓝冲入眼帘,小娘子身量高挑,莲步姗姗间,自有一番优雅高贵,韦伍没读过书,说不出什么好词儿来,只觉得在酒楼这七八年里,还未曾见过这般出众的气度。
正好奇有这般背影的小娘子是何等模样,却见刚刚还百无聊赖对饮的两位世子一下子站了起来,尤其楚世子更是难得地红了脸,眯眼笑得格外开怀而……羞涩。
韦伍险些以为自己看岔了,忍不住揉了揉眼,那边楚世子已经叫起了跑堂,他忙不迭地凑了过去,只听一管子软糯的声音道:
“你这可有何好酒?”
韦伍一抬头,便对上一汪春水,骨头凭空便酥了二两,咽了口口水道:“客观这便问对了,清风楼最富盛名的,便是那醉清风,小娘子好酒不妨来一抬试试。”
他不敢多看,心下一刺,垂头时又见小娘子白瓷般细腻的侧脸,忙低下头,楚方喧不悦地瞪了他一眼,点了几道出名的菜品,便挥着手让这小二下了。
“对不住,出门时,车轴不知怎的坏在了半途,明明出门让阿六检查了的。”
苏玉瑶嘟囔道,这一耽搁到了酒楼已近中午。
苏文湛哈哈大笑,点着苏玉瑶鼻子道:“阿瑶,必是你太胖将马车给压坏的了,让你每日吃什么百味斋,报应。”
苏玉瑶气得想咬,却被苏文湛收回了手。
苏令蛮笑意浅浅,左侧目不转睛的视线让她略不自在,略一思忖,执了杯中粗茶便向两位敬道:“纵非出于本意,到底让两位久等,阿蛮先以茶代酒赔罪了。”
楚方喧刚想说不必,他等她心甘情愿,却见小娘子一扬脖满饮一杯,脖颈纤细而白皙,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触一触。
“不,不必。”
他笨拙地取了茶盏,还未喝,脸已尽红了。
苏文湛心中暗叹,这镇国公世子还当真是个雏,对一对眼便脸红了,只不知将来如何了……
苏令蛮看到他,便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能为随便一个眼神便脸红心跳半日,为一句言语便思量再三,心下不由放缓,一开始抗拒的心便淡了。
几人喝过醉清风,吃过好菜品,结了账便谈笑风生地下楼,一众人均是气度出众,一路行来竟是人人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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