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瑶性子活泼爽利, 虽比不得她与罗婉儿同穿一条裤子的知心默契, 可长时间的同进同出, 两人亦建立起不浅的情谊。
鄂国公府也并非如她从前所想的龙潭虎穴, 不说老国公夫人, 老小孩的性子,对她这“受到景大家另眼看待的”读书人格外尊重, 便是国公夫人亦是书香门第出身的体面人,言语亲和,更时不时嘘寒问暖, 便她拒了塞来的丫鬟也不恼——
相比较从前定州那些时不时战一战的糟心日子,她反而过得要平静舒坦许多。
唯一需要操心的, 只是学业问题。
苏令蛮听了大约七八日的课, 发觉都极感兴趣, 斟酌半日, 干脆从了心, 大手一挥将除开“数”、“厨”两课之外的其余八门尽数报了。
前者如“数”课, 着实艰涩费脑子,不大适合她;而后者如“厨”一道,却是当真提不起兴趣。
当时选报时,罗意可还瞪着眼睛大呼“疯子”, 连苏玉瑶也不禁为其年前的考核感到忧心,劝她再斟酌一二,苏令蛮却牛气冲天地拒绝了。
这个决定一出来,书院里几乎人人侧目,心道:“果真又是一个鄂国公府出来的草包,连王二娘子都不敢这般托大,真真可惜……”
可惜了这么一张盛极的脸蛋儿啊。
甚至连谢灵清都觑了个空走到苏令蛮面前,定定直视许久,方问了一声:“可有把握?”
苏令蛮粲然一笑:“自然。”
当然——
她这狂妄的回答,几乎是受到了群嘲。
没人会相信她能撑过年前大考核,顺利升到中阶。人的精力有限,要同一时间学习这么多门,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自此,“草包美人”的声名便不胫而走。
苏玉瑶暴脾气,为此直接怼了旁人好几回,便没人再敢当着苏令蛮面议论了。
苏令蛮自己却不大在意,她时间被掰成了许多碎块,每日奔波在学堂中都嫌不够,沐休日子更是一回都未出过门,将自己忙成了个团团转的陀螺,如海绵般不眠不休地汲取着知识。
若说她这般报,也并非托大。
苏令蛮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御、射、书三门,本就是强项,无须担心,便是与高阶学生比,恐怕还要超出一截,而“绣”之一道,与居士授予的针灸之术异曲同工,她练锈技,两者相互进益,不过短短一月,便能双手持针,绣出一幅双面绣来。
这大大锻炼了她指尖的灵活度,假以时日,针灸之术必然能大成。
此事亦给了苏令蛮极大的信心。
她从前练外家功夫,便觉得如鱼得水,毫不费力。
但凡用上手脚的技艺,她从来都会很快上手,极少输与旁人,舞、乐、画、香虽是从零学起,她亦进步神速。
除去必要的睡眠时间,苏令蛮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懈怠,以苏玉瑶的话来说,便是“身后跟有恶鬼追似的”。
苏令蛮只能回她一个无奈的笑。
苏玉瑶不会懂。
她身后是一片虚无,无枝可依,唯有自己能做自己的依靠。而她能想到的所有——不过是抓住一切机会,穷尽所有办法努力提升自己,直到哪一日,当真强大得无人敢欺、无人敢辱。
苏令蛮忙。
便每十日国子监都会有一场的蹴鞠赛,她亦不曾再去看过一次。
——当然,威武侯的一株十八学士,亦让她在整个京畿闺秀圈中声名大噪,连着草包美人的名头,一时无两。
纵使草包,亦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国子监连同青山书院当日在场的少年郎君不知凡几,自然有那惊鸿一瞥日日入梦的痴人。
女子书院自然是不允男子进来的。
可保不齐长安城中牵牵绊绊的关系繁复,权贵圈里更是姐姐妹妹众多,各处都连着线,于是,白鹭书院便出现了一道奇景:
常常苏令蛮刚走进学堂,便有左近的小娘子们绷着一张脸递来各式花笺,其上常常是“寤寐之思”,“辗转反侧”的痴话。
初时苏令蛮还觉新奇,毕竟她长这么大,被人鄙薄嫌弃得多,真正直白向其表示“向往”的除了一个罗守毅和楚方喧,便再无旁人,如今被一下子出现好几个盛赞她的,自然是洋洋得意、心自飘摇。
只可惜飘摇没多久,便被这时不时的花笺给弄烦了,尽是些轻飘飘不着边际的酸话,加上信鸽小娘子们的黑脸,苏令蛮更觉烦不胜烦,最后干脆一律推拒,再不肯收只言片语。
之后,书院里便又传“草包美人心高气傲不知所谓”的传闻来。
苏令蛮权当是耳旁风,她深知一点,言语辩解再多都是无用,唯有实力、才学才是反击的最好方式。
一月时间倏忽而过。
又一日沐休。
苏令蛮晨间练了一个时辰草书,刚要为墙角的十八学士浇水,却听苏玉瑶在外欢快地叫唤:“阿蛮姐姐,你猜谁来了?”
“不猜。”
苏令蛮敛容取了小半瓢水,指尖点着一点点往十八学士的叶片上洒。
夏日炎炎,依着纸条上的法子将养的好好的茶花好似也蔫了,花冠没精打采地耷拉着,未免取花之人回头怪罪,这些时日她都勤快地亲身伺候了。
“阿蛮姐姐你可真没劲。”苏玉瑶扁着嘴晃悠进来,手里还提了一串百味斋的纸包,苏令蛮瞥了一眼,奇道:
“你大兄一大早便去西市给你买来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怪苏令蛮这般说。
苏文湛被苏玉瑶趁火打劫,日日贡献出零花来为妹妹买糕点,可到底心不甘情不愿,每日非得拖到很晚才会着人去买,今日沐休,依着苏文湛的性子,起码得在外头晃荡上一整日才会提着糕点回来才正常。
“我大兄?”
苏玉瑶眨了眨眼,一边将糕点推过来拆了,一边嗤笑道:“怎么可能?”
苏令蛮浇好水,将瓢往脸盆架子上一扔,袖着手走来,慢吞吞道:“那是你阿爹给你这小馋猫买来的?”
苏玉瑶又摇摇头。
此时苏玉瑶已经拆得差不多了,只见豆沙馅儿的相思糕,水晶似的青团子,茉莉馅儿的如意糕十来样百味斋出名的糕点满满当当铺了一桌,有些还冒着新鲜出炉的热气。
苏令蛮呆了呆,只想到一个可能:“楚世子来了?”
自这镇国公世子被一纸调令调入了龙鳞卫,常驻京畿后,便十足殷勤地往苏府跑,时不时地还带些吃食、小玩意儿分发,言是给苏文湛的,但谁都能看出他的心思来。
因东西不贵重,苏令蛮不好直言拒绝,便也只能受了下来。
不过如这百味斋的糕点,还是头一回送,但送得样样贴心,每一种都恰好符合她的口味,便能见其耗费的心思了。
苏玉瑶歆羡地支着下巴,伸手拈了一块相思糕吃,打趣道:“世上难得有情郎啊。楚世子为了咱们的草包美人儿,可谓是心思费尽。听说他那阿翁在府中给他立了军令状,让楚世子今年必须成婚,都被他用话给否了。”
“你道什么话?”
苏令蛮没好气地拈了块团子,往她嘴里一塞:“吃你的吧。”
苏玉瑶也不恼,笑眯眯地继续:“楚世子说,苏二娘子还小,成婚总要等你及笄个一两年再说。”
“你说,这郎君为你考虑得这般仔细,你怎么就不见感动呢?”
苏令蛮垂眼看着覆在桌上的双手,指如青葱,苦笑道:“楚世子确实是个好人。”
只是——
她非良配。
苏玉瑶皱了皱眉头,手一招将门外的小八喊来:“小八,帮你家娘子将糕点收了,一会回来吃。”
说着便要扯了苏令蛮手出门。
苏令蛮纹丝不动,苏玉瑶跺了跺脚,嗔道:“阿蛮姐姐,你日日不是书院便是碧涛苑,都快长蘑菇了,今日日光明媚,不如与我出去逛逛如何?”
苏令蛮垂眼看她,八分不动:“阿瑶,你又应了世子?”
苏玉瑶这才红了脸道:“世子每日沐休都来等你,怪可怜的。”
“再说,书院里那起子小人日日说你草包,嫁不得好人家,阿瑶非得让他们瞅瞅,她们巴望不上的人偏偏瞧上了你。”
苏令蛮叹了声,看着苏玉瑶红红的眼眶,知道她必是又听到了骂她的话,与人争辩了。
心中熨帖,思及黑面郎君的诚恳,想了想还是点头应了:
“罢了,我去。”
作者有话要说:
阿廷:垂死惊坐起!
柿子:呵呵。
第114章 黄雀在后
“等等!”
苏玉瑶猛地扯住苏令蛮, 苏令蛮诧异地瞥了她一眼:“怎么了?”
“你打算就这么出去?”
苏玉瑶指了指她身上的素纱禅衣, 薄透的绡纱长褙子,内配藕荷色细麻纱交领襦裙,端的是轻薄凉快,肌肤如霜似雪, 若隐若现——只藕荷色显得过分素淡了些。
苏令蛮低头看了眼全身上下:“怎么?不妥?”
“不妥不妥,十分不妥!”
苏玉瑶大摇其头:“阿蛮姐姐纵然丽质天成,套个麻袋都能让人看呆了去, 可也不能当真套个麻袋出街啊。”
“哪里像麻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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