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和安讪讪地道:“我便想想罢了。”
整个长安城里,十个有八个是作如此想的,只那威武侯不知是不是脑门被驴踢了,竟然将就这么硬生生退了婚,多少郎君恨不得身以代之,苏和安不是第一个,亦不是最后一个。
苏文湛沉吟半晌,也没心思下了,手一伸,便将棋盘推了:“不好比。”
“居然与王二娘子相当?”
苏和安不信,睁大眼道:“大兄,你可莫要诓我。”
“谁说是相当了?”苏文湛慢条斯理地道:“恰如萤烛之火,与日月争辉。”
苏和安显然误会了,他拍了拍胸脯:“大兄,你说话还待大喘气的啊?我就说,阿常必是又说了大话。”
王二娘又怎会落败。
“我说的是,你那王二娘,为萤烛之火,瓦砾碎砖。”苏文湛幸灾乐祸地道,他素来就不喜欢王文窈那高不可攀的模样,更对苏和安的品味嗤之以鼻,若要让他选,自然是喜欢性子软糯亲和些的小娘子。
“你胡说!”
苏和安自然是不信,嘭地一声站了起来,棋盘上棋子登时“哗啦啦”落了一地,他没顾上,只愤愤道:“大兄今番若是错了,你那一套燕归喜便让我看一眼。”
他觊觎燕归喜许久,可惜大兄从来藏得严实,不肯与他看。按说不过一套春宫册,但因著笔之人立意大胆,解锁了许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新姿势,在长安城那群少年郎中很受追捧,只可惜苏和安没门路得着。
苏文湛拄着下巴笑了:“那你若是错了,给我什么?”
“上回你那相好的不是看中了一套金头面你手头紧没买着么?我便给你买了。”
苏文湛摇头:“换了。”
苏和安咋舌:“你又换了?才……”他抓了抓脑袋:“四天、还是五天来着?”
“三天。”
论这点,苏和安还是极之佩服苏文湛的:“大兄,莫说旁的,就你这让小娘子们死心塌地的本事,若能传授些给小弟我……”
“莫想了,行不通,你那王二娘子可不吃这套。”
苏文湛翘起了二郎腿:“若我对了,一会表妹在时,你记得帮我挡一挡。”
想到阿潇表妹,苏和安心底登时有些发酸:“大兄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苏文湛对他看人的眼光表示怀疑,拍拍他肩人站了起来:“棋子收了。”缓步间,人已经出了房门。
苏和安腾地站起,对着阿常道:“阿常,收棋盘。”
人亦匆匆出了去。
庆和苑已经热闹起来了。
除了几个尚在外上差的国公爷和三老爷,女眷差不多来齐了,蓼氏一边吩咐人去摆著开席,一边吩咐人去苑门口候着,言几位小娘子一到便引到这边来。
席开两桌,因自家人的干系,并不分男女大防,全数安排在一个厅内热热闹闹地吃食。
国公爷一身烟火气地进了厅,先与母亲道了声好,蓼氏这才递了快巾子过去:“这被谁惹的?一身气儿。”
三老爷也进了厅,他年轻些,长得与老夫人更相似,生就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也坐了下来,叹道:
“最近王相与宰辅在朝堂之上针锋相对,不站队,不好混啊。”
蓼氏略有耳闻,闻言好笑道:“三弟莫非是说,威武侯退婚一事?”
女儿家看事与男子不同,总爱从艳事风流上去看,苏政不悦道:“你懂什么?这哪里只退婚一桩事?”
“圣人便没调和调和?”
苏政与苏棣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苏文湛听得烦,插嘴道:“阿爹,阿娘,三叔,快饭点了,莫在饭桌上谈论这些事罢。”
“那便……开饭了?”
苏棣起身,却听蓼氏道:“再等一等。”
“还有谁没来?”苏政不悦道。
陆氏幸灾乐祸地笑道:“阿瑶带着新来的几个上街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大哥不如再等一等。”
苏政今日在朝堂上本就呆得憋屈,此时一听,愠怒道:“瞧她能的!都饭点了还乐不思蜀,以后到得夫家也这般没规没矩的?”
“阿爹!你这可就冤枉阿瑶了,阿瑶是带几位姐姐去采购些物事,哪里是乐不思蜀。”
正说着,一阵轻快活泼的声音传了进来,厅外徐徐走进来一行人。
苏和安不需费力,便一眼瞧见了与苏玉瑶并排而立的小娘子。
豆蔻梢头的年纪,颤巍巍露出一点花苞,可这小娘子花苞开得太盛,将其余几人的光彩全压了。
石榴红明绡纱对襟齐胸襦裙,饰以大红莲纹大袖明衣,披帛飘逸,莲步姗姗而来时,便仿佛是玄女染华尘,姝色动人。
他从前总以为红衣艳俗,可在这小娘子的身上,却仿佛天生契合,美得惊心动魄,如红梅吐蕊,迎霜傲雪。
“秋水为神玉为骨……”
苏文湛率先反应过来,他自是没想到不过换个衣裳,这小娘子便似开光了似的,越发光彩照人,见苏和安又犯了痴,忍不住伸手掩住他嘴,索性厅内没人在意,只道:“服不服?”
苏和安讷讷点头:“服。”
“那一会阿潇表妹便给你应付了。”
苏文湛拍拍他,苏和安这才哭丧着脸从美色中醒过来,此时再去想王二娘,脑中印象却仿佛一下子冲淡了许多,寡淡得让他提不起一丝劲。
“好。”他恹恹地点头。
这边的官司自然没人在意。
苏玉瑶已然放开苏令蛮的手,一蹦一跳地扯了国公爷的袖子:“阿爹,可见着阿蛮姐姐了?还有蜜儿妹妹,阿岚姐姐。”
苏蜜儿心中不是滋味,却到底还知道礼数,与另两人盈盈拜下去,见了个好。
国公爷这才不自在地“恩”了一声,双方各自认过亲,才分桌坐下。
小辈儿归小辈儿一桌,大的归大的一桌,只时不时扫来的视线,让苏令蛮颇有些适应不良。
绿萝伸手为她夹了面前的一道松鼠鳜鱼,苏令蛮细细嚼着,明明肚里饿得慌,偏还要保持十二分的仪态,苏文湛却看出了不同:
“阿蛮妹妹,你这丫鬟倒是不差。”
从举著的姿势到夹菜的动作,都如行云流水般,与世家的丫鬟不差仿佛。
苏令蛮放下筷:“多谢堂兄谬赞。”
苏玉瑶硬是要坐她旁边,扯扯她袖子注意另一桌还未见过的生面孔,团花织锦蜀绣褙子,青色半褶裙,面上太太一团和气:“见着我那姨姑奶奶么?”
苏令蛮小声道:“见着了。”
“以后离着她远些。”
苏令蛮虽不明所以,却从善如流,两人絮絮谈论间,却听对面一道细细柔柔的嗓子道:“食不言寝不语,阿蛮姐姐恐怕是边疆待久了,不晓得京畿的规矩。”
这是指责她没规没矩了。
苏令蛮莫名看去,却见一鹅蛋脸尖下巴的清秀小娘子正拄着下巴笑嘻嘻看她,心中不免好笑,这人着实没脑子,连对桌的大辈都在聊些家常,便是针对自己,也未免落了下层。
“这位妹妹是……”
“哪里是妹妹,”苏玉瑶笑嘻嘻道:“阿潇表姐都及笄了,叫阿蛮姐姐不大合适。”
柳潇潇自然当苏令蛮几人是乡下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何况她来这,也不过一个季度做上三身衣裳,而苏令蛮一来,非但让苏玉瑶另眼相看,便是大表哥……
她偷偷觑了一眼,正要说话,却被苏和安哈哈打断了:“表妹,吃菜,吃菜!”
苏文湛偷偷朝苏和安树了个大拇指,三房的阿江嘟了嘟嘴,她这两边都不喜欢,只默默吃菜。
另一边却已经在说起苏令蛮明日入白鹭书院之事,苏政听出些苗头:“你是说,邀帖是景先生送来的?”
景春来除了授课之事,从来不管事,光光挂了个院长的名头,这事蓼氏不知,苏政却是知道的,听闻苏令蛮能让其另眼相看,不由面上凝重了些,匆匆扒了几口饭,将碗筷一撂,人便起身去了外书房。
苏棣显然也坐不住,纵大房三房夫人在管家权上有争斗,可朝堂之上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也起身出了去。
老夫人仿佛习以为常了,磨着没牙的齿慢吞吞吃那些软烂的菜,半晌才想起道:
“大媳妇,孩子们千里迢迢的过来,阿蛮又是要上书院的,我们可不能短了她,一会你让人从我这取个一百两银子送去,莫要亏待了人家。”
蓼氏哪能真让婆婆贴体己银子,忙道:“媳妇正要与您老人家说,一会我与老三媳妇一人送个一百两过去,还有碧涛苑也要再添几个人,小娘子们身边的丫鬟,回头也得记在册上,身价银子从公账上出……”
熟门熟路地将安排说了一道,旁边三房陆氏却垮了脸,心道这大嫂要做好人,作甚要将自己拉进去,既是要给,总不好只给苏令蛮一人,这样一下子便又要三百两出去。
二房媳妇龟缩着,见老夫人眼抠抠地过来,打了个激灵,忙道:“媳妇手头紧,一百两怕是拿不出来,一会凑一凑,每人给个五十两给大嫂送去。”
老夫人这才满意地“恩”了一声。
苏令蛮在旁听到要添人,不由皱了皱眉,她身边两个丫鬟,本就比苏蜜儿与苏珮岚多一个,若再送人来,总是大丫鬟,委屈谁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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