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大眼睛,半张着嘴巴,就那样木讷地看着青云。
青云却莞尔一笑,拍拍他的肩:“这就算是个教训,要是下次再敢对我家公子不敬,可就不止断个头绳这么简单了。”
青云摊开手,那根头绳在他手心赫然已经断成两半,他把头绳仍在地上,擦了擦手,回到沈珩身边。
里正吓得好长时间没说话,猛然回过神来,赶紧就要走:“这件事我管不了了,你们陈家人这么有本事,自己去解决吧。”
这话他是对着陈德贵说的,显然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
大概也是怕了青云,单单青云那几句话,不见得有挑拨离间的效果。可他现在急着走,分明是晓得青云的厉害了。
刚才青云那几招,离得近的几个人都看到了。陈礼州虽然没看清,但是昨晚他挨了青云的打,也知道他的厉害。
见里正要走,他连忙上前拉住:“大人,您可是来主持公道的。这通奸的事……”
“你们陈家自己的事,自己去解决!”里正甩开他的手,一副已经不想管的样子,“你们的事,让我来得罪人,到头来我还落不到一声好。你们家的人好本事,刀都架到我脖子上了。”
“可那也不是我们……”
“你给我滚一边去!”里正不知是不是恼羞成怒了,推开陈礼州,“不是你你刚才干什么去了,出了事就想到我,有好处的时候就不管我的死活。自己家里出了不要脸的事,还让别人来给你扛着不成?”
“这件事你们自己解决,要杀要剐,打死还沉塘都跟我没关系,到时候反正有官府管呢!”
里正说着往外走去,那几个跟着他一起来的人也走了。
剩下的人还在观望,青云把匕首往桌上一拍,“都留在这里干什么呢,里正都不管了,难道你们还想管不成?”
这话一说,剩下的人都面面相觑,你拉拉我,我拉拉你,低着头转身走了。
青云呸了一句:“都是欺软怕硬的狗东西。”
还有人忍不住回过头来看,青云嘴角一挑:“怎么,还想留下来作证不成,要不要我带你们去衙门呀!”
一句话问得几个人拔腿就跑了。
屋里只剩下萧锦云,还有陈家一家人。
陈王氏看看萧锦云,又看看青云手里那把匕首,没有开口。陈礼州也是知道青云厉害的,只有陈德贵,把那烟杆子往桌上一放。
也不看萧锦云,道:“出了这样的事,我们陈家已经养不起你了,你要是还有脸在这村里住下去,这房子就留给你,可是我也说清楚,从今以后,你跟我们陈家,再没有任何关系。”
萧锦云的嘴唇动了动,但终究没说出话来。
陈德贵站起来往外走,陈王氏和陈淑兰也赶紧跟上去。只有陈礼州转过头恶狠狠瞪了她一眼:“萧锦云,你给我记住。”
现在外人都走光了,他也没必要再装模作样扮好人。
沈珩扶萧锦云在那凳子上坐下,吩咐:“青云,你去厨房里烧点水来。”
青云一时没回过神,沈珩抬眸看过来,“我看你这两日是真有些皮痒了不成?”
青云回神往灶房走,但脸色却并不高兴,嘴里嘟囔着:“随从也有随从的操守,我又不是使粗的老妈子。”
沈珩并不理会他,搬了个凳子在萧锦云对面坐下,托着下巴瞧她。
萧锦云被他瞧得不自在,别过脸,叫了声:“沈公子……”
沈珩却只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又打量了她半晌,才开口:“高宗十二年,京都有陈氏,世袭太尉,为京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煊极一时。”
“陈氏有嫡女,名陈婉,二八年华嫁入太师府。原本是一桩极好的姻缘,却在高宗十六年发生了变故。”
“陈氏被告谋反,罪证属实,判了满门抄斩。陈婉是嫁出去的女儿,本不必受牵连,却在生产当日,因忧心过重难产而死。”
“不过陈婉虽死,却为萧家生下一个女婴,名唤锦云。锦绣荣华,彩云出岫,飞盖上天衢。太尉府和太师府的嫡长孙女,自然当得起这个名。只可惜谁也没有想到,太尉府会在一夕之间满门抄斩。”
“陈婉逝世,因朝廷并未迁罪于她,萧家仍以夫人的名义为她下葬。不久以后,太师府高升为司空府,从一品的太师也升为正一品的司空。同年六月,萧司空扶了自己的姨太太,尚书右仆射的庶小姐温静初为正妻,称夫人。”
“九月,温夫人有孕,有游方道士来萧家,下人抱着未及半岁的大小姐出来,被游方道士看见,便留下‘克母害父老不闲’的预言。后那位嫡长的大小姐便被送出司空府,从此生死不知。”
沈珩平静地讲完这些话,像是在讲一个毫不相干的故事。萧锦云的拳头却一点一点握紧,这些事,她从前从未听人提起过。
她知道从前陈家了不得,知道萧家是朱门大户,却不晓得原来还有这样一段纠葛。
先前沈珩便问过她,是否听过京都萧家,她只摇头否决了。
可原来沈珩竟比她晓得的多。
锦绣荣华的锦,彩云出岫的云,原来他们给她这个名字,是希望她有朝一日能飞盖上天衢的。
可是现在她却落进泥沼里,险些被人踩入地底。
第32章:告上官府
青云已经烧好了水,萧锦云在洗澡换衣的时候,他们就守在门外。
早已到了开春季节,田里地里一片油绿,农家的春水田也泡上了,只等着过几日便犁田播种。
接近晌午十分,田里还有人在劳作,乡间的人家,便是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青云想不明白,在地上蹲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向沈珩:“公子不是说,我们来这里是来避灾的,却为何三番五次地去管这些麻烦事呢?”
沈珩的目光从那阡陌间收回来,回头看一眼那关得严严实实的柴门。
“听说,皇上将萧家的嫡长女赐婚给了太子。”
青云摸着脑袋,并不太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只道:“这事儿,公子离京前不是就得到消息了吗?”
沈珩点头,目光又望向前方,春水田的尽头,是起伏的山峦,笼罩在阳光底下,是一层不真实的金箔。
青云见他不答,也不敢多问,只又闷着脑袋自己纠结去了。
倒是沈珩,眼里始终一派平和。
离京之前,他便知晓皇上赐婚的事。可若不是后来被追杀,流落于此,恐怕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萧家的嫡长女,原来并非京都那位萧舒窈。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萧舒窈的名,原本是取的这个好兆头,却没想到,她果真长得天姿国色,窈窕静好。
十二岁那年,便已是名冠京都。
那姑娘沈珩也是见过的,如今大约十五上下,模样许是随了母亲,跟萧锦云倒是没几分相像。
萧锦云很快收拾妥当,从屋里出来,见沈珩和青云还在外头,愣了下,赶紧请他们进来坐了。
已是晌午时分,萧锦云家却已快粮尽米绝,做不出像样的饭菜。沈珩倒也不介意,只问:“不知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萧锦云的神思还有些迟钝,恍惚地瞧着门外,摇摇头:“我还没有打算,可昨夜之事已经闹开,若是留在村里,今后想要过安生的日子却是不容易,除非……”
她的话停了停,看向沈珩。
沈珩没有开口,耐心等着她后面的打算。顿了片刻,萧锦云才开口,目光坚定地看着沈珩:“除非这事儿,让官府来断一断。”
说这话萧锦云其实是犹豫过的,这事儿虽关系她和沈珩两人的名声,可沈珩却到底是男儿,且不是这村里的人。
待离开这里回到县城,他仍是让人看了都要心声羡慕的公子哥。可萧锦云却不得不承受那些流言。
她自然可以离开,可是这么多年,她都一直住在这里,如今忽然让她走,她身无分文又能去哪里呢?
但是若是要把这事儿闹上官府,却非得要沈珩帮这个忙的。他已经帮过萧锦云许多次,虽说是报恩,可萧锦云晓得,若真算起来,自己对他那点子恩情,早就已经报完了。
沈珩倒是没有别的话,点头:“无论日后留不留在村里,但女子名节为大,这事儿报上官府的确没错,免得日后再惹不必要的口舌。”
萧锦云眼里还有一丝挣扎,顿了顿,道:“若是公子不方便……”
沈珩打断她后面的话:“我每日都是闲暇,不过斗鸡走狗,没什么方不方便的。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双方各执一词,那些旁人凑个热闹,也不敢胡说。”
萧锦云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道谢:“这事儿给公子添麻烦了,锦云先在这里谢过。既然如此,公子也不必生疏,叫我锦云便是。”
说这话,萧锦云脸色微有些晕色。但先前沈珩当着那些人的面已经这样称呼过她,她便也安慰自己宽了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