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果然一如传言。
蓦然间觉得自己自嫁到安阳就规行矩步的这些年仿佛有些像笑话,芮氏到底沉得住气,只迈开了步子跟上去。
进帐,落座,看茶。
茶杯拿到手里的时候,帐外那点纷乱的思绪就已经烟消云散。
雪白如玉的茶盏上,一点红梅怒放。跟里头清澈甘冽的茶水一样,虽然与这周遭的环境半点都搭调,却再再地向世上所有的人嚣张地宣告着主人的得宠。
这样的人……
芮氏抬眼的瞬间动摇起来。
真的会吞下安郡王府撒出的诱饵吗?
略微寒暄几句之后,芮氏就把话题朝听上去最安全,自然也是他最想去的地方引,“小殿下呢?”他环视了下四周,“怎不见她?”
不过话说回来,孩子在牙牙学语又跑不利索的时候最好逗弄。不是听说四殿下难得一见的玉雪可爱?虽然里头定然有追捧夸大,到底也不至于十分入不得眼。
“一大早的,看见外头架起那只羊就跟生下来就没吃饱过似的,”多西珲十分嫌弃地皱眉,“我嫌她吵,叫送到她阿吉那里去了。”
阿吉?
对了,驲落人管父亲叫“阿布”,称母亲作“阿吉”。
但是,那位居然允许自己的孩子用驲落话称呼她阿吉,而不是叫“母皇”?
这难道……
可是,那位在外头提起来都说的是“四皇女”,显见就是认下的。
那……
芮氏一时之间有些晕头胀脑,不过他到底不至于失态,只笑了下,打算平平地把这个话题糊过去,“陛下日理万机,王子也不怕打搅?”
再于是多西珲反而一脸奇怪,“女儿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她忙是不忙,与带孩子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得芮氏一噎,竟是好一会回不出话来。
女儿不是一个人生得出来的。
这话说是那么说,但是真敢那么做的……
刹那间,总觉得心底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但是芮氏深呼吸几口,好歹压了下去。
多西珲像是也察觉到帐内气氛有些怪异,便转过头去吩咐宫侍上菜。
宫中贵人招人进来说话都是有规程的,因此尚食局那里做菜也能掐着钟点。多西珲才吩咐下去,不一时外头就切了羊头进来,先敬了芮氏,撤下去之后才是真正能吃的盘碟碗盆,一个接一个流水似地端上来。
略吃过几口之后,芮氏到底定下神来。
瞧多西珲浑然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席上也挑挑拣拣吃上一两口,芮氏心里不由得有点发急。
树倒猢狲散虽然比喻得难听,到底是一句大实话。如今就连姜家都有疏远之意,换了别人更无法尽心竭力地把他们一家子捞出来。所以眼下这个,大约是她们妇夫两个唯一的机会了。如果功亏一篑,他的女儿,他的儿子,他的……
妹妹……
“王子再孕却依旧只是个‘王子’,不觉得……”虽然心底隐隐觉得这样说不好,但事到如今,芮氏也实在寻不出更好的切入点了,“委屈了点吗?”
谁想适才百无聊赖的多西珲却陡然抬起眼,一双鸦青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芮氏心里一瑟,没等他想明白心里为什么会发寒,对面那人却突然浅浅地笑了开来,“郡君想回家吗?”
回……郡王府?
那等牢笼,再精致华美也像蒙上一层厚灰浓雾,叫人只要一回想起来就只能感觉到一股沉甸甸的窒息感。
他不想回去!
但是,那里有他的妻主,他的孩子。那里是……他的……“家”。
“我说的是舒州。”然后,对面那人轻轻松松地,用一副再平常再平淡不过的口吻,朝他心口扎下一把刀子,搅得一片血肉模糊。
漫长的四年里,唯有夜间的梦境才能让他轻松一点。
虽然醒来的刹那,责任和牵绊又会化成无数粗重冰冷的铁链将他压进层层桎梏里,唯独梦里那一点轻松和温暖却始终难以忘怀。
在母亲缠绵病榻,用那只干瘦的手拉着她说“芮家就靠你了”之前,他从来就没想过要把皇家夫和郡王府背在自己身上,即使压弯了腰也只能咬紧牙关死死支撑。
不……
他是一个父亲。
他的妻主待他不薄。
十几年前逼得他不得不低头的妹妹,现在依旧还在安郡王府里。
“王子若能助安王脱困,”所以他必须把话说出来,即便咬牙切齿,即便说得狰狞无比,“事成之后,殿下必竭尽全力为四殿下谋取将来!”
“只是这样而已吗?”多西珲完全没有掩饰他的失望。
他略顿,眼珠一转。
“不如郡君想法子除了李鲲?”他浅浅地,极轻松平常地说,“祸首一除,郡君的孩儿到底也是姓李的,凤宁就算想狠心,也多的是人拦住她。”
他说什么?
他竟然叫他向自己的妻主下手?
芮氏暴怒。
但是在他甚至没来得及开口的时候,那边又轻飘飘地来了句。
“郡君想回舒州过些安静日子,就更加简单了。”
多西珲说……
他能……
回去舒州?
第351章 殷六入宫来
度闲榭正对着一片荷池,初夏时节正是风景最好的时候。连寒冬腊月都爱朝这里跑的李凤宁,如今这时节自然来得更勤。
“陛下,殷主事来了。”身边响起宫侍的低声提醒。
“见过陛下。”然后,便是一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斜倚在凭几上的李凤宁连眼皮子都不抬,自然也懒得应声,只是下一瞬就被一道奶声奶气的见礼勾去了注意力。
“钧逸拜见陛下。”
李凤宁人还没转过去,脸上就已经扬起笑,“钧逸来了。”笑盈盈对着那个立在母亲身边的小女孩招手,“来,到姨母这里来。”
站在殷六身边的是个圆脸的孩子。相貌上虽比殷六要差上几分,实在说不上漂亮,可一双黑亮灵动的大眼睛瞧着就精神活泼,一眼就叫人心生喜欢。她显然与李凤宁也是极熟悉的,前头虽然拱着一双小肉手行礼,此时见她招手,抬头看一看她亲娘没见反对,立刻就喜笑颜开,踢了鞋子就爬上地台,“蹬蹬蹬”跑到李凤宁面前跪坐下来,抬头就冲着李凤宁咧开嘴笑,“姨,钧逸好想您。”
“去把大殿下请过来。”李凤宁头也不回地说了声,自有人应声而去。她抬手摸了摸孩子微汗的额头,“热不热?”她又朝她后颈摸了摸,“想吃点什么?”
小孩眼睛一亮,“什么都可以?”
“那是当然。”
“姨,钧逸想吃冰糖肘——”
话是没说完,背后就传来一道颇为严厉的声音,“殷钧逸,你说什么?”
女孩肩膀一抖,扁起了嘴。
李凤宁不由笑了,“叫她们去做。午膳的时候,少吃一点还是行的。”
小孩欢呼一声,扑到李凤宁身上。
小孩的亲娘动作再慢,这一会的功夫也尽够了。她在李凤宁不远处跪下来,虽然不是那种最规矩的长跪,好歹盘着腿,并不肯像李凤宁那样舒散开来。一边的宫侍乘势端上榻桌,茶水细点,甚至笔墨纸砚等物都有,一起摆在了殷六身边。
“豫州那些账目都看完了?”李凤宁显然不信的。
“有什么好看的?刑部比司的人做事一向尽心。”殷六先是有点意外,略一顿后才简简单单地答了句。
李凤宁眉头皱了下,抬眼瞟了殷六一眼,“嗯?”
“你还想我怎么答?”殷六翻了下白眼,“你要不信楚王,就撤换了她的刑部尚书。几十个人日夜不停算了大半个月才出来的东西,你是想叫我一个人去复核?也忒看得起我的能耐了。”
本来与李凤宁絮絮叨叨说闲话的殷钧逸也是极有眼色,听着语调像是不对,表情里略微闪过一丝不安,连说话声音也小了下来。
李凤宁叫了宫侍陪孩子去玩,转向殷六时,她面色也不好看起来,“我哪有叫你重算?不过是叫你帮我看看她们送上来的结果而已。”
“结果?”殷六挑眉,颇有深意地咧嘴笑了一下,“结果自然是不会有错的。”
“如果按照现在的税法,豫州的税账的确是没错,就连水灾和丰年都对得上。”李凤宁道,“可我在豫州地面上,却是亲耳听见当地的百姓说税法不同。”
“我听时显说过。”殷六表情凝重也认真了一点,“照那个什么书户,还有富户贫户的分法,应该收不上那么多税银来。”
李凤宁在陪伴凤未竟回家省亲的途中,在豫州一座小城里,从酱铺老板的嘴里亲耳听见豫州太守改了朝廷的税法。税之一事在小民是负担,于国却是大计,李凤宁自然轻忽不得,当时就叫时显命刑部比司重算豫州的税银。而直到李凤宁归京之后的前不久,刑部比司才终于把账目核算完毕。
其结论是,如果按照现有的朝廷税法,豫州的账目没有错。
“所以,要么是你听错了,”如今赤月朝中敢对着李凤宁直接说她错的,大约也只有殷六一个了,“要么就是有人做假账,还填了这笔数。”
如果此事为假,就不仅是栽赃陷害一州太守而已。要知李凤宁当日不过临时起意,能将这构陷之言传进她耳里,显然对帝驾行踪掌握得一清二楚。
“填这笔数?”李凤宁眼眸微微发冷,“谁填得出来?”
一州的税银,可不是几千几万两,即便是坐拥赤月的李凤宁都不敢说从她的私库里能把这笔银子给填补出来。
如果此事为真,银子必然另有来源,且参与此事的人数,绝不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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