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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归桐 (斑之)


  他望着榻上的桐儿,她累惨了,头发都被汗水泡成了一绺一绺,湿哒哒地贴在额头上。
  他禁不住伸手上前替她捋了捋。
  还行,脸色红润。
  孩子也健康,哭起来半点都没有早产儿的样子。
  他在榻边痴痴坐了一刻,看得心满意足才从产房中出来。
  他把睡着了的孩子小心翼翼地交给早就在旁待命的乳母:“好好照顾小公子,不得有半点闪失。”
  乳母忙道是。
  他本想继续进去陪在桐儿榻边,但羽年劝住了他。
  她望着他浑身冰凉的盔甲,“您还是盥洗过后换身干净衣裳吧,别一会吓着夫人。”
  他低头打量自己,盔甲间血迹已经凝固,经了几个昼夜后活像本就描在上面的花纹。
  这花纹是吓人的很。
  他点头,盥洗更衣后才重新过来。
  他坐在榻边读了半卷书后,桐儿终于醒了。
  他忙合了书卷俯身过去,“饿吗?”
  郭圣通定定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他被她看得发毛,“怎么了?”
  郭圣通不说话。
  怎么了?
  你看看你?
  穿着家常衣裳,浑身都透着安逸舒适的劲。
  我呢?
  一面要担心敌军破城,一面还怀着孩子。
  容易吗?
  还好意思问怎么了?
  而且——
  以后你还要带回来你的真爱!
  简直不能忍!
  她气得双手都发抖,索性转过身去。
  这是生气了?
  也是,该生气。
  刘秀坐在榻边耐心地哄她:“我知道,这次叫你担心了也受苦了。
  都是我不好,快别生气了。
  月子里动气会落下病根的,你要和我生气等出了月子随你打骂。”
  郭圣通气呼呼地听着,还是沉默。
  但她把他的话一回味,发现还真是那么回事。
  母亲说过坐月子不能哭也不能动气,留下了病根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他都要抛弃她们母子了,她更应该保重身子才是。
  为他月子里落下病根来,那也太不值当了!
  她咬着唇,闷声道:“你出去,把常夏和羽年叫进来服侍我洗漱更衣。”
  “好。”他好脾气地应了一声,又坚持不懈地问道:“饿吗?想吃什么?”
  吃吃吃,她真想把他吞了。
  她忍不住翻过身来瞪他:“随便。”
  常夏和羽年很快便进来了。
  她们拿热帕子给她擦了身上后,服侍着她换上了干净衣裳。
  郭圣通舒服地叹气,“要是能洗头就好了。”
  头发被汗湿了,实在是太难受了。
  常夏取了干手巾来给她擦头:“您忍忍,现在还行,冷得很。您想想那大夏天坐月子的,是不是觉得好受多了?”
  “这么说也很有道理,但我还是难受。”郭圣通咬着唇。
  常夏给她擦了头发后又给她把头发全梳上去,“这样舒服些。”
  “行吧。”左右也是不能洗的,郭圣通只能忍了。
  梳洗打扮后,她叫人拿了铜镜来。
  嗯,富态。
  她现在也变成了老人家们经常挂在嘴边的福气人了。
  她叹了口气,忍住不看自己的油头。

  ☆、第两百二十九章 洗三

  正月里便立了春,但眼下惊蛰都过了,春还不知在何处流连。
  太阳一天比一天有温度,却也没耽误下雪。
  郭圣通睁开眼打了个哈欠,她偏过头望向窗前。
  窗纱被挽起规规矩矩地挂在银钩上,透过薄如蝉翼的丝帛隐约可以看见又在下雪。
  她伸了个懒腰,长长地唔了一声。
  常夏在外听着动静,忙蹑手蹑脚地进来。
  “夫人……”
  郭圣通应了声,“什么时辰了?”
  常夏回身瞧了眼刻漏,“未时五刻了。”
  她是用过午膳后睡的,这么算来睡了快一个时辰了。
  足够了,再睡下去一天都昏昏沉沉,晚上还睡不着。
  她撑坐起来,“公子回来了吗?”
  今儿洗三,孩子被刘秀抱到前头去了。
  况儿在她生完孩子的第二天就赶回来了,母亲昨天也到了。
  只是都不在她跟前,忙着在前头招待客人。
  她要坐月子,倒落得清闲,什么都不用管。
  常夏轻轻一抚掌,侍女们便鱼贯进来,手里捧着铜盆牙粉手巾等物。
  盥洗更衣后,郭圣通坚持要下榻:“榻上窝了几天,我觉得我都快捂馊了。”
  自进了冬,窗户便被封得死死的,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她觉得自己满身都没好味,尤其是那没洗的头。
  好在月子里不能同床,她是自个儿独睡的,平日里又在头发上扑了香粉,还不至于在刘秀心中留下邋遢的印象。
  可别人看着凑合,到底还是没有自己舒服重要啊。
  日夜在榻上躺着,她是真躺够了。
  常夏拿不准主意,羽年便去叫了乳医来。
  乳医上前给她把了把脉,退到一旁点头道:“只要不出屋见风,适当地走动一下有助于夫人的产后恢复。”
  有了这话,郭圣通终于被允许下了地。
  她忍不住瞪她们:“我学这么多年医,怎么我的话就不能听呢?”
  常夏和羽年捂嘴笑,都不说话。
  郭圣通踱了两圈后便觉得有些腰酸难忍,便又歪到了软榻上。
  羽年取了被子来给她搭在腿上,坐在榻前的小枰上给她揉腰。
  “是这吗?”
  “嗯……再下去一点……左边一点…………”
  羽年力道正好,一下一下按得她舒服地直叹气,“我才十六,这腰啊疼的跟六十六一样。”
  羽年笑,“您啊,这是怀孕累的。月子里好好将养就补回来了,年纪轻恢复的快。”
  母亲也这么说,人人都这么说。
  但她仍觉得没法安心,前世她生了五个孩子啊!
  光是想到这样的苦以后还得受四回,她就头皮发麻。
  虽说一回生二回熟,可生养一个就得大半年,能麻木的了吗?
  更重要的是,她前世给刘秀生了那么多孩子,他还是半点情分都不念,只记得如何对不起那个贵人。
  她生那么多孩子干什么?
  得不到父亲的疼爱不算,还得陪她一起受苦?
  她不要。
  她心绪越来越乱,搅得她想哭。
  她咬着唇憋回去。
  她从前并不曾如此伤春悲秋,可是未来太惨淡,她虽是重生而来,究竟记不完全前世的事。
  她实实在在算来还是只有十六岁。
  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如何会不盼望耳鬓厮磨的甜蜜呢?
  可她的良人很快就不是她的了,等待她的会是大半生的空虚寂寞。
  她如何能明媚起来?
  什么都不去想,只活在当下?
  她偶尔也浮起过这个念头,可用几年的快乐去换得余生的悲苦吗?
  她不要。
  她还是想做吕后第二。
  她想,她越来越懂霍光王莽为何那般痴迷权利了。
  大权在握的感觉着实不错,最起码外面的风光无限足以庇护她的亲人,足以遮挡住心底的千疮百孔,足以保全她最后的骄傲。
  她叹了口气,慢慢阖上双眼。
  羽年见她不想说话,便也静默下来。
  捏了足有两刻钟后,郭圣通伸手拍拍羽年示意她停下:“行了,手多累呢。”
  羽年道:“夫人想吃些什么吗?”
  坐月子期间,每天都是雷打不动的四正餐三顿点心,吃的都是温、热、平性的食物。
  这也就算了,还少盐少的厉害。
  再好的食材,再精细的做法,味道上寡淡下来能好吃吗?
  郭圣通这几天简直是捏着鼻子哄着舌头吞下去的,如今听着吃真是半点兴趣都提不起来。
  可这样的日子还要过七天,满上一旬后才能略微多添点。
  郭圣通估摸着等快出月子时才能吃着正常饭菜,“不要那些汤啊水的,没盐喝着真难喝。看有没有点心什么的,给我来一点。”
  羽年道诺,转身回去了。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
  她掀了被子趿拉上丝履,踱步到窗前。
  阳光和煦,屋里热气又氤氲上去,廊下的雪竟在消融,滴滴答答地敲在台阶上。
  再过一阵子,向阳地方该有嫩草冒出头了。
  那时,雪肯定还是没化干净,但到底春意透出来了。
  她喜欢春天。
  春天的一切都是新生的,充满蓬勃的希望。
  她在窗前站了半刻钟没有,羽年便回来了。
  羽年身后跟着几个小侍女,手里都提着食盒。
  她们手脚麻利地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摆好后,便退了出去。
  郭圣通走到食案前来。
  核桃酥、豆沙菊花酥、南瓜饼、糖炒栗子、糯米桂花糖糕,再配上雪梨石榴汁和石磨豆浆,一起热腾腾地挥散着香甜味道。
  嗯,还是甜食好,有没有盐不是那么重要。
  她坐下来,每样点心都只了几块又喝了半碗雪梨石榴汁便饱得不行了。
  甜的一吃多,又想咸的。
  她恹恹地站起来,刚净手完,刘秀抱着孩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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