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不起劲来,只想自个儿静静。
一静,她就无端地悲切,特别特别地想哭。
为什么哭?
她也不知道。
她的胃口一天比一天坏,不过一旬时间双下巴就瘦了回去。
可镜子里的她,怎么那么丑呢?
肌肤仍是白的像玉一般,但失了光彩后惨白得跟古墓里爬出来的女鬼一样。
唇边的笑意也不见了,双眸死寂无神。
她自己看着都讨厌自己。
她也知道自己太消极了,但是想一想那么努力地活着为什么了?
就为了锦衣玉食吗?
就为了留住他的心吗?
就为了号令天下吗?
如今想想都没意思的很,再努力地活着,到最后不还是尘归尘土归土,谁的结局不是一捧黄土盖脸?
什么都没意思,没意思。
她深叹了口气,撂下床帐,重又躺了回去。
外间的常夏和羽年听着动静,只得蹑手蹑脚地又退了回去。
两个人到了廊下,望着喧闹春光谁都没心思看。
对望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浓到化不开的愁色。
“夫人是怎么了?成天闷闷不乐。”羽年说着话又忍不住往屋里望。
常夏蹙眉,“是因为君候太忙了,没空陪她吗?”
还不等羽年说话,她就自己把自己给否定了:“夫人不是黏人的性子,自怀上小公子,君候陪了夫人几天?可夫人不也一直开开心心的吗?
夫人心里定是委屈,但她很能开解自己。
如今到底是怎么了?”
羽年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她和常夏自小便伺候郭圣通,可到如今也不能说全然了解她。
人性善变复杂,哪是那么容易就能看通透的?
何况,再简单的人心里一旦存了事,也会立刻变得深不见底。
庭院里花木葳蕤,在温暖的日光下,嫩绿的叶粉红的花朵连成片,仰着头望着嗡嗡的蜜蜂。
风吹来,轻柔极了,刮得心底都漫开涟漪。
春光这般喜人,可她们俩都耷拉着脑袋没心情去踏青戴花。
郭圣通这一觉又睡到了黄昏时。
她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迷迷糊糊地醒来。
下雨了?
她又阖上眼,也不想去管。
雨始终没下大,珠帘般地笼住天地。
它们汇聚到一处后顺着屋檐淌下,打到廊下摆着的兰花上,把纤长浓绿的叶片洗得透亮,滴滴答答地清越如耳。
刘秀好容易早些回来一次,进得屋来第一句话就问郭圣通。
听说她还没起来,眉头不觉就皱了起来。
“医者都怎么说?”
羽年摇头,为难地道:“夫人不让,她说她自己懂医,没什么好看的。”
他有些搓火,怎么就这么犟呢?
医者不自医的道理她不可能不懂,若是没病看看也好叫他安心啊。
他没说话,沉默地盥洗更衣后往里间去。
不看也就不看吧。
依着他想,她若是有病,多半也是心病。
可怎么就有心病了呢?
因为怀孕期间他始终没什么空闲陪她吗?
还是因为之后他的失踪吓着了她?
可坐月子期间不还好好的吗?
岳母一直陪着她,若是心里有事难道不会对岳母倾诉一二吗?
就这么活生生地把自己憋病了?
刘秀心下乱糟糟地,转过了榻屏到了榻前。
榻上人本就没多少睡意了,听着脚步声早就睁开眼了。
只是也没理他,就那么楞楞地望着帐子顶。
他心下又是窝火又是心疼,她哪不痛快就不能和他说吗?
夫妻一体,有什么不能说的?
可是到底还是心疼多过那无奈的窝火,她才多大,又没吃过什么苦,岳母原先肯定是盼着她嫁个稳当人,一生平安喜乐。
而跟着他,福没享多少,担惊受怕却是少不了的。
他缓缓坐到她榻边,做出热烈快乐的样子。
“怎么一睡就睡到了这时候?可真跟疆儿一样变成了个小懒猪了。”
刚出生的孩子除了吃可不就是睡吗?
加之刘疆又是亥时出生的,刘秀便昵称他小懒猪。
提起孩子来,郭圣通空洞的双眸中总算有了些活气。
“你回来后瞧过他了吗?”
刘秀笑:“睡得正沉呢。”
他俯身拿起榻前的丝履示意她下地来,“该用晚膳了,起来散散吧。孩子你别担心,乳母好生带着呢。”
她泛起的活气又沉了下去,她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过偏颇。
她时常想,那到底是她的孩子还是乳母的孩子?
为什么她不能自己亲力亲为地带着?
她这么跟母亲说过。
母亲颇为惊讶地一笑:“怎么好端端地想起这茬来?”
母亲说自春秋战国时士夫之子便有食母,这本就是定例。
“疆儿又不是乡野孩子没那条件,你自己黑天白夜地带累先不说,一个不慎没注意孩子生了病你都不知道。”
母亲说得郭圣通的头越来越低。
是啊,请来的乳母都是极有经验的,她们能稳稳妥妥地把孩子养大。
换了她来带,只怕半天就得抓瞎。
那么小的孩子,一点风雨都经不起。
母亲又道:“你也别担心孩子和你不亲,乳母和亲生母亲能是一个意思吗?”
郭圣通恹恹地地摆手:“我就那么一说,您倒长篇大论起来。”
母亲笑笑,也没放在心里。
再之后,郭圣通有次去瞧孩子。
她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站在门口竟没进去。
☆、第两百三十二章 失落
乳母正专心致志地哄孩子睡觉,压根就没发觉她来了。
等孩子终于睡着后,她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头和腰放回摇篮去。
郭圣通瞧着乳母又目不转睛地在旁守了两刻钟,她忽地有些想哭。
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和母亲其实并不很亲,那会她最依赖的是乳母。
乳母很疼很疼她,只要她想要什么,乳母都想方设法地替她做到。
她到现在还记得乳母的样子,那是个眉目温和笑起来暖融融的女子。
乳母时常劝她:“您要听翁主的话,别总是惹她伤心,翁主心里苦的很。”
她不听,乳母便唉声叹气。
如今想来,乳母是真为她操心的。
后来大约长到三四岁的光景吧,乳母从母亲那领了厚赏很快要回家去。
郭圣通舍不得乳母,乳母也舍不得她。
一大一小哭了又哭,乳母叮嘱她的话造成册子能堆一屋高。
可是到了乳母走时,郭圣通发现她是那样兴高采烈,那样迫不及待。
她拉着郭圣通的手满是憧憬地道:“也不知道我的小狗儿还记不记得我?”
小狗儿是乳母孩子的名字,乳母说乡下孩子起贱名好养活。
乳母说着,眼里就要滚泪,那泪是喜悦的泪。
郭圣通忽地生起气来,她恨恨地甩开乳母的手。
乳母不知所措地望着她,“女公子怎么了?”
她不理乳母,到乳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都没有再理乳母。
后来稍微再大些懂事了,她开始后悔起来。
她为什么要嫉妒她的乳兄呢?
该是她对不起他才是。
那本就是他的母亲,却自他落地便一天没陪过他,反而把全部母爱倾注到了她这个没有血缘的孩子身上。
可即便是想的明白,还是忍不住妒忌啊。
乳母那时的高兴,好像一柄利剑贯穿了她。
她浑身都木木地,想哭想喊想闹。
她这么舍不得乳母,可乳母还没走就已经不难过了。
她第一次体会到被抛弃的感觉。
太苦了。
后来她渐渐和母亲亲密起来后,这苦也就消散了。
过了两年,乳母又特意来进府看过她一次,她特别地高兴,一心想要为从前的不懂事补救。
乳母受宠若惊,一直在掉眼泪:“您这样我心头可真是过意不去……”
乳母说着说着,便转了话头,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小狗儿的不听话是如何叫她操碎了心。
她坐在那,幼时的嫉妒失落又漫上心头来。
这次淡了许多,但仍搅得她喉间堵得慌。
看——
再不听话那也是自己的孩子,话里话外不全说的是他吗?
为什么不多问几句她好不好?
有没有想她?
她知道自己的这份嫉妒太不该了,于是她去求了母亲。
母亲把她的乳兄送到了学里去念书,乳母喜得不行,话都快不说利索了。
她知道,乳母翻来覆去地是在谢她。
可为什么要谢她呢?
即便乳母养她是为了谋生,可她们之间难道就没有感情吗?
就冲从前乳母养育她时那份殚精竭虑,她也该帮乳母啊。
那是乳母应得的,不是吗?
可乳母不这么想,她把自己和她划得很清楚。
她想着想着就有些忍不住泪,忙深吸了口气憋回去。
正好里间的乳母起身,见着她来忙蹑手蹑脚地过来。
两个人去了外间说话,她问乳母孩子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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