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好了……”
屋外忽然传来慌乱匆忙的脚步声。
霍锦骁很快收起图,走到窗边朝外望去。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满脸惊惶,她认得他,是村民何海富,大磊的好友。
村民们白天都要下地干活,所以宅子附近平时不会有人来,何富海这时候出现,必然是有急事。霍锦骁迈步到了堂屋里,正遇上撞门进来的何海富。
“景爷,走,快走。大磊被他们抓了,临去时叮嘱我来通知你愉跑。”
“好端端地怎会被抓?”霍锦骁蹙紧眉。
“昨夜在庙里看着李四重的人犯诨,天亮时打了个盹,结果被他们给逃了。”何富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急喘着开口,“他们一出去就找马昆告密,说是大磊带头煽动村民造/反,马昆就让人来抓大磊。大磊怕连累到你,就叫我来给你通个气儿。景爷,你快走,一会他们就过来搜屋子。”
“大磊被带到哪里去了?”霍锦骁忙问。
“还在田埂上审大磊,那晚李四重虽没看到你,但是知道有人出手,所以正逼大磊交代你的来历和下落。”
“你先走,别管我,我自有分寸。”霍锦骁闻言将他迅速推出屋子,将收起的舆图等物一并塞进包袱里,也出了屋。
————
霍锦骁一口气急掠到大磊家的田地附近,田里没人,但菜苗已被人踩得稀烂,看得出来的人不少。她四下望了望,瞧见田埂边的树下围着群人,她便几个纵身跃到附近的树上,居高而望。
大磊被人用绳子捆在树上,四周围的都是海盗,有人手执长鞭往他身上毫不留情地一鞭鞭抽下,已将他抽得浑身血痕,脸上也是青紫成片,目肿嘴歪,不成人样。旁边还有许多村民被绑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着,大多都是那夜参加集会的村民,恐怕也是李四重告的密,大磊娘也在其中,看着儿子受苦正泣不成声。
“还嘴硬不肯交代那人来历?”那人抽得手酸,却见他还不肯松口,便抬脚往大磊腹上一踹,又朝手下狠道,“不说是吧?那就先杀你娘!”
他说着揪起大磊娘的头发,将人往石上掼去。
“娘——娘,儿子对不起你。”大磊惊得目眦欲裂,可纵是如此,也没有松口。
眼见大磊娘花白的发就要撞上石块,空气中却传来“咻”地破空声音,薄刃如翼破空而去,从那人喉间划过。那人动作顿止,双目愕然圆瞪,手捂上脖颈。腥热的血从他指缝喷出,他人仰天倒下,大磊娘颓然落地,不知出了何变故。
四周的海盗已被此骤变惊呆。
“景爷?”大磊看到个模糊的人影闪过,化作数道残影冲入海盗群里。
凉刃浴血,她不再心慈手软。
惊/变骤至,猝不及防,海盗一个接一个倒地,喉间血涌如浪。
最后一个海盗倒下时,霍锦骁才停下动作,手中软剑垂落,剑尖指地,剑刃上的鲜血汇聚而滴,融入沙中。
冷冽的目光似飓风来袭时的天色,压着惊涛骇浪的汹涌之意,她回忆起村子被屠那夜的景象,压抑已久的恨意肆虐而至。
喘息片刻,她缓下心情,一震手中软剑,剑鸣呜呜,剑气掠出,将大磊手上的绳索割断。
“大磊,你想做的事,我帮你。”
大磊正摇摇晃晃去扶大磊娘,闻言转头,既惊且喜地看她。
“金蟒不除,我一日不走。”她再抖软剑,剑花闪过,剑上鲜血化作血雾散开。
她心中已有决定。孟村之屠她来不及,新燕村的事却在她眼皮底下,她做不到放手不顾。
“景爷!”大磊喜极而跪。
霍锦骁摆手,冷道:“你先带大伙离开,别回家,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村里能叫上的人都叫上,最好一个也别留下。我还有事,晚上去找你们。”
语毕,她转身欲离,却忽瞧见前头树下竹叶青的绸褂一角与乌青的软底鞋。
她心头一跳,闪身而去。
大树之后,是祁望幽深的眼。
“祁爷……”霍锦骁意外至极。
“才几天功夫,你就给我捅出这么多事来?真是少盯一会也不行。收留你,是我做过的最亏的买卖。”祁望开口,仍旧是大家长的语气,带点无奈的责备。
霍锦骁却忽然平静,道:“祁爷,现在后悔已经晚了,这买卖你注定亏本。”
“还知道耍嘴皮子,证明没被吓傻。”他伸手,从她眉心拭下一滴血,以指腹推开,搓干,只剩下腥味。
“祁爷,你来迟一步,金蟒岛的事我管定了。从今天起,我不是你平南岛的人,也不是平南船队的人。”
这样,就不会连累到平南吧。
祁望静静看着她,良久后方伸手在她下巴上一捏,道:“丫头,你知道吗?从来只有祁爷不要的人,没有人能不要祁爷。这笔账我记着,拿金蟒岛来作利息。”
☆、火光
海岛这地方和内陆不同, 大热天太阳底下站一会能把人烤化, 可到了树荫下被海风吹一吹却又舒畅非常。祁望和霍锦骁把几个海盗的尸首拖到树林里,挖坑埋起。
“做事情手脚干净些。尸首藏好, 能晚一刻让他们知道村民的事,就能多给他们应变的时间。”祁望站在地上看着霍锦骁挖坑。
霍锦骁已经挖了个巨大的坑,此时正靠着铲子休息, 闻言抬头看着一身干净的祁望, 忍不住嘲道:“祁爷,我看你也没少干杀人越货的事吧?”
“祁爷我杀人的时候,恐怕你还没断奶。”祁望蹲到坑边, 看看大小,又道,“够了,上来吧。”
“你也就比我大十岁, 说得自己好像七老八十,活该讨不到媳妇。”霍锦骁从坑里跳上来,拍着双掌泥土道。
“你还管起我来了?”祁望沉下脸道。
霍锦骁却没再回嘴, 她怔怔看着地上的尸首。
“怎么?害怕了?还是心软难过?”祁望走到她身边问道。
她出手杀人的时候让他忘记她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可如今……她眼底有些迷茫惶惑, 像迷路的鹿,没了方向。
“不是, 是不知道对错。”霍锦骁低头看看双手,“六叔说过,善恶不过一念, 而双手一旦沾染鲜血,便永远洗不干净。”
一只大掌缓缓拉直她的指,将她的手掌展开。
她的手很脏,全是泥土,可能还有些血,已经看不清了。
祁望用指腹把泥土一点点搓散抖下,淡道:“为何要洗?人心纷杂,焉有净土?你心里的善,有时需要这双脏手去保护。以血洗血,是东海的规则。”
“以血洗血……”她喃喃着,看自己的手慢慢干净,可血色却已融入掌心,烙在心上。
“好了,别浪费时间,快点干活。”祁望催她一句。
她回过神来放下杂念,和祁望一起将这几具尸体抛入坑中,再将土掩上,总算将四周痕迹抹去。霍锦骁本要去寻吴新杨,看他是否带回消息,可如今她见着祁望,自然无需再去寻吴新杨,便带着祁望去了最近的山崖,路上将这几日的事一五一十都说给他听。
————
山崖风大,将两人衣裳吹得猎猎作响。祁望看着金蟒岛上碧绿的田野,久不作声。
霍锦骁一屁股坐到山崖的石块上,躲进石壁斜长出的小树阴影中,仰头唤他:“祁爷,你怎会亲自来金蟒岛?”
“来看你都捅了什么篓子。”祁望走到她身边,居高而望。
她缩在影子里不过小小一团,没个正形。
其实她做得很好,出乎他的意料。许炎派她前往金蟒岛时,也并未料到她能取得如此庞大消息,他们都小瞧了她。
“我捅篓子?捅篓子不是祁爷吗?”霍锦骁在他褂角一扯,又道,“你不热?坐下。”
祁望竟真就坐下,和她一块缩到阴影里,挑了眉道:“我捅篓子?”
“你来金蟒岛不就是给炎哥捅篓子?有什么事吩咐我做不就结了,这么危险的地方你跑来做什么?你可是平南岛的岛主,船队的纲首,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平南岛怎么办?船队怎么办?哪有做将军的不在后方指挥作战,反而自己跑上前线,不知道别人都盯着你的人头吗?”霍锦骁这才抱怨道,“祁爷真是任性!”
“……”祁望被她的抱怨堵个结实。他在东海这么些年,什么样的评价都收过,就是没收到过“任性”。
要论任性,她不比他更任性?
“祁爷该不会是因为心疼我才跑来的吧?”她没听见他的答案,便打趣道。
祁望闻言斜睨她:“你真敢想!我为你一个人跑来?你以为我和你唱戏呢?金蟒岛是三爷用来牵制平南的棋子,一旦金蟒被平南占了,这附近海域就是平南独大,三爷能放心?这里局势如此复杂,你要是行差踏错,可会害到我平南岛。”
“那你才刚还答应我……”
“现在情况不同了。原来只是我平南和金蟒间的纷争,如今又加上三港武林与原新燕村村民,局势复杂,但对我们有好处。金蟒四煞若死了,这地方势必还要出个强盗头目占着,与其如此,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合三方之力,以最少的损失将这地方收到囊中。”祁望思忖道。一口吞下金蟒的大好机会,他如何能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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