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调开视线,空空的目光移向外面碧清的长空,“也或者是母后在天有灵保佑咱们,毕竟这世上只有咱们兄弟相依为命了,你和我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是血浓于水的至亲骨肉。”
信王听后半晌未语,最后不过长叹了一声,“时也,运也……”也不知是在为谁感慨。
兄弟两个默默坐着,看窗外鸟声啾啾,年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春天就这样来了。
宫人进来伺候太子喝水,信王接了亲自服侍他,这当口仍是追问,“依您看来,这回的黑手是谁下的?”
太子慢慢把杯里的水喝尽了,放下茶盏道:“左不过那几个人。我不管是谁的手笔,有些人务必除之而后快。我厌烦了这样猫捉耗子的游戏,也等不到将来了,现在就要立竿见影。”
信王迟迟问:“二哥的意思是……左昭仪?”
他凉凉一笑,“还有暇龄。这个黑锅就由她们背吧,你原先的设想不就是这样的么?”
信王竟被他说的噎住了,他这哥子太聪明,脑子转起来飞快,若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常会被他绕进去。
他犹豫颔首,“倒也不是我的设想……是昨儿夜里,左昭仪拼尽全力要拉您下水,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所以除掉她们母女,霍青鸾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信王说是,“左昭仪死有余辜,这些年来她坑咱们兄弟的地方不少,这回明着针对东宫,不管附子是不是她加的,皇父都容不下她。只是暇龄……”
太子看着他,冷冷笑道:“怎么?她就无辜么?你忘了她把你吊在门框子上,差点勒死你,转头告诉皇父是你自己玩儿上吊的仇了?你忘得了,我却忘不了。再加上上回,她撺掇她娘打了星河,这笔账我还记着呢,也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了。”
肃清政敌,原就是不讲情面的。今天她们栽在他手上是这样,如果换个处境,他的生死必须靠她们定夺时,她们一样不会给他留活路。他知道皇父再铁血,仍旧舍不得动他的皇长子,那就留着霍青鸾的命,折断他的两翼。不管他如何拉拢朝中官员,做了多少的准备,只要他母亲背上毒杀皇帝,陷害太子的罪,他一辈子就别想再站起来。这招釜底抽薪,好像远比钝刀割肉决断也痛快得多。太子想起这个,笑得心满意足,可是在信王看来却有些可怖。
他从来不做无用功,好些看似吃亏的事,到最后都能连本带利地讨回来。这次的熏香中毒事件,实情云里雾里,他可以不去理会那个真凶,也可以为达目的顺水推舟,将来呢?依旧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么?
信王怔怔的,太子也不言语,不过靠着引枕默默看着他。良久才叫了声青葑,“这事我交星河去办了,你可以不必操心。皇父跟前你要周全,还有惠后,多多留意她得一举一动。”
信王茫然点了点头,想起宿家和简郡王府的纠葛,踌躇道:“宿星河会依您的意思办吗?”
他说:“这回由不得她了,不办也得办。我知道宿家的立场,诸皇子势均力敌,是他们目下追求的平衡。可这朝堂风云变幻,不可能永远让他们称心如意。终要分出个胜负来,能者顺应天意,无能者匍匐归附,泱泱几千年,不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么。”
第54章 新来还恶
夹缝求生是件很难的事,有时候事态发展违背了你的意愿,你没有选择的权利,那就只能顺势而为,再想退路。
太子其实从来不是个极致的人,或者是多年对储君量身定制的教诲,他善于智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打破当前稳定的格局。然而时至今日,不得不为,也许是忍耐已经达到极限,他终究是这王朝最尊贵的人,一味的谦让,中庸过度,剩下的就是地位的岌岌可危,和尊严一次复一次的被践踏。左昭仪的迫不及待给了他最好的理由,皇帝还是那个时刻保持清醒的皇帝,在社稷和女人之间,永远选择前者。所以太子安然度过这场风波后,接下来所有荡平前路的举动都会得到支持。那位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娘娘,至此大约真的要退场了。
星河静静坐在值房里,控戎司打从她第一天进驻,就是灰砖灰瓦,室内光线晦暗。这样也好,从暗处看外面的天光,有置身事外的透彻和清醒。
太子下的令,一直在她脑子里翻滚,他是个手腕高超的政客,让她处置左昭仪母女,就是有借力打力的意思。宿家和郡王府牵扯太多,这个时候她比他更想封左昭仪的口。接下来呢?远在前线的简郡王肯定是废了,除非他有决心学一学玄武门兵变。他们这些曾经依附在他帐下的家族,尤其是宿家,最终会因为牵扯进左昭仪事件中,处于里外不是人的尴尬境地。办得不好太子会秋后算账,办得太好,简郡王回来绝对不会放过他们,到时候狼烟四起,只怕再也没有活路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连同简郡王一道铲除,这样宿家才有继续存活下去的可能。她之前一直觉得控戎司衙门里需要有个男性指挥使顶头,留着南玉书占了那个衔儿,以免朝廷重新委派官员来,不知道人家深浅。可照现在的局势看,不冒头是不行了,她必须拿下控戎司所有的大权。届时宫城之内戍守有她调度,宫城之外驻防有星海负责,如此内外相持,太子哪天要想全力铲除宿家时,至少他们还有一点招架的余地。
她叹了口气,唤金瓷进来听命。金瓷压刀上前,拱手说:“请大人示下。”
轻拢的拳搁在阖起的文书上,她眯眼向外眺望:“安排个生面孔乔装,就说是奉了枢密副使的命入公主府送信儿。说东宫有意严查初二她入宫面见皇上一事,倘或有可疑,要办她个暗鸩皇上的罪。”
金瓷听了大惑不解,“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给暇龄公主送信儿?”
她没有多言,只道去吧,“回头你就明白了。”
金瓷办事一向靠得住,很快一个穿着贫民衣裳,背着背篓的人敲开了公主府的阿斯门,里头探出个不耐烦的脑袋,恶声恶气问:“找谁?”
番子陪着笑脸说:“我是枢密使宿大人门下,有件生死存亡的事儿,要回禀暇龄公主。”
一听是宿星海派来的人,门上不敢怠慢,即刻传话里头,不一会儿就把人带了进去。暇龄公主听他一长二短地转述,本来就得知自己无端被牵扯,正处于冤枉又慌张的当口,现在一听大事更不妙了,顿时怒极狂躁起来。
“我害了皇父……是我暗鸩皇父?真是天大的笑话!分明是霍青主想顺势栽赃,拉咱们当垫背的!”
美丽的脸因愤怒变得格外狰狞,她在室内焦躁地踱步,猛地一回身,“我现在就去面见皇上。”
番子忙拦住了,“公主听卑职一句劝,皇上眼下正在病中,连话都说不利索,跟前又有信王寸步不离地照应,您进宫去,能不能见着皇上还两说。照卑职的拙见,您还是趁着有时间,四下活动活动吧。咱们大人是念公主的一片情儿,得了消息就派卑职过府来传话。这回的案子是控戎司大案,以南大人为主,锦衣使为辅……您明白我们大人的意思吗?这会儿还没定案呢,就是先查您有没有作案的嫌疑。要说有,皇上也保不了您,要说没有……那您不就平安无事了嘛。”
番子说的也是真话,太子要栽赃左昭仪母女的真实想法,只知会了星河,连南玉书都不知情。在控戎司全员看来,这仅仅是一场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帝王家争权夺利的闹剧。等风头过了,皇帝的余怒也消了,又是一片河清海晏,大家各顾各的快活。
所以周旋一下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通融通融就过去了,番子觉得上头让他此番前来的目的不过如此。暇龄公主也慢慢冷静下来,让人给他看赏,“代我谢谢你家大人,他眼下人在哪儿,我这会儿去见他方便么?”
番子本来就是假借枢密副使的名头去传话的,怕见了人就穿帮了。忙说副使这会儿不得闲,上外头监军去了,“留给您的时间可不多,您赶紧想辙吧。”然后匆匆辞出来,回衙门复命去了。
暇龄公主坐在窗口照进的一线日光下,两眼盯着空气里上下浮动的粉尘,脑子里空荡荡的。嬷儿进来唤她,问:“宿大人托人给您传话了?说的什么呀?”
她把先头来人的话都告诉她,临了狠狠咬牙,“太子想彻底扳倒咱们,这回是打算下狠手了。”
嬷儿慌了手脚,“阿弥陀佛,好在宿大人不绝情,这消息九成是从他妹妹那儿听来的,一准靠得住。您赶紧想想法子,怎么把自己择出来,没的叫太子揪住了辫子大做文章。”
暇龄因以往受尽溺爱,并不觉得皇父会相信太子的鬼话。控戎司虽然捏在霍青主手里,但终归直属御前,宿星河左右摇摆,也还是青鸾门下人。当初宿寓今坑害两江总督,把自己门生填上盐粮两道的旧账还摆在那里,其他诸如弄权受贿也不在少数。事到如今太子虽发话,量宿星河也不敢轻举妄动。至于南玉书……现在去套交情恐怕是晚了,但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他上报内阁时轻轻带过,皇父听个响儿也就完了,毕竟捉拿真凶才最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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