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婀娜王朝 (尤四姐)


  他扬鞭一挥,领着他的部下飒踏而去。星河心头只顾震撼,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这位枢密使大人,原来还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呢。
  暇龄公主的尸首不大好处置,放到义庄去,毕竟身份尊贵,义庄里虫吃鼠咬的,搁在那地方亵渎了。星河没法子,让江城子先行回去架起了箦床,让几个番子看守着,明天一早禀报御前再作打算。
  办了大半夜的差,回到东宫已经快要四更了。囫囵睡了一会儿上前面殿里去,太子因还没大安,这两天免了出阁读书的日程,专心在宫里调息。
  天还没亮,殿里上夜的宫人前仰后合着,猛看见她出现在前殿,顿时吓了一跳。她问司门:“里间有响动没有?”
  司门摇头,“半夜喝了一回茶,问您回来没有,后来就睡了,一直到现在。”
  铜茶炊上响起了蒲扇轻摇的声响,到了生火给太子爷准备杏仁茶的时候了。星河回身看东方,天边隐约露出了一点蟹壳青,天光虽然昏暗,但已不像先前她回宫时那样伸手不见五指。她轻轻推了菱花门闪身进去,寝殿燃着安息香,她现在提起香就后怕,忙打起帘幔进内寝,又手忙脚乱撩了帐子,看见他安然睡着,才长出了一口气。
  床上的人动了动,大红遍地金的软枕称着那白净的皮肤,微启了眼,眼眸深深看向她,“回来了?”
  她嗯了声,在他床沿坐下来,“我吵着您了?”
  他说没有,病气儿还没散,面色总有些萎靡,看上去病西施模样。撑着坐起来,问差事办得怎么样,星河道:“南玉书收了监,明儿交刑部和督察院审理。至于暇龄公主……咱们去的时候已经吊死在银安殿里了。这会儿尸首暂时安放在控戎司,等回头天亮了,我再上御前回禀。”
  他听后一怔:“死了?”
  星河说是,小心翼翼观察他的神色。其实她心里总怀疑是他命人下手的,可这会儿再看他的反应,那一瞬的惊讶,是无论如何都没法伪装的。
  “公主死了,您说皇上那头会是怎么个反应?”
  他倚着床头道:“至多厚葬罢了,还能怎么样。死了……倒也好,死了大家太平,这事儿就算完了。”
  他似乎一心盼着这件事平息,所以那个下毒的人引发了她更大的兴趣。
  她摇了他一下,“主子。”
  他调过视线来看她,“干什么?”
  “我和您探听个消息。”她靠过去一些,“药罐子里的毒,是不是您下的?”
  太子狠狠瞪了她一眼,“换做你,你会给你爹下毒吗?”
  看来不是的,她悻悻然眨巴了下眼睛,“我觉得左昭仪是不会下那个毒的,简郡王人不在京里,皇上有个闪失,对他是极大的不利。”
  “所以是敏郡王。”他笑了笑,“霍青霄不是筹粮回来了么,明天必定入京。你看皇上毒发时他不在宫里,无论如何牵连不到他身上。等事儿一过,你们自相残杀完了他再回来,坐收渔人之利,多聪明!”
  她一脸呆相看着他,“那咱们引把火,把敏郡王也烧了吧,您觉得呢?”
  他似笑非笑凝视她,“现在不成,一气儿打倒了两派,满朝文武就该怀疑我了。”
  这个人真是坏到了根儿上,星河嘴唇翕动着,嘀嘀咕咕编排他。他发现了,把被一掀,“进来躺会儿?”
  老想把人往床上引,星河不上他的套,太子爷的床板可没那么容易就舂断了。她说:“我睡醒了来的。”
  太子摸了摸她的手,“有点冷,外面又下霜了吧?你进来躺会儿,我捂着你。等宫门开了我陪你上立政殿里见皇父,南玉书罢了官,指挥使总得有人填上去。你想当么?想当就上床来。”
  这下她犹豫了,很心动,又怕被他占便宜,“您是想让我以色易权?”
  太子嫌弃地看着她,“你有色么?我怎么没瞧出来?那天病糊涂了说了你一声大,你还当真了?你上不上?不上我叫德全来,让他当控戎司指挥使,你看他上不上……”
  话音才落,德全的声音竟然响起来,“主子,您说话算话?”听得太子略显尴尬。
  这头星河麻利地蹬了鞋上床,伸着脖子叫了声,“大总管,主子的玩笑您别当真,太监是不能出宫当官的。”
  德全嘀咕起来,“我就知道,没事儿拿我开涮。”
  星河嘻嘻一笑,感慨着:“被窝里可真暖和。”想起暇龄公主来,又有些伤嗟了,“您说一个人,有口气的时候算人,气儿没了,跟物件一样叫人搬来搬去的,真可怜。”她伸出两手朝他晃了晃,“我先头摸了一下,好像忘了洗手了……”
  太子惊得往后蹭了老远,“你说什么?”
  这爱干净的主儿,怕她拿摸了尸首的手去碰他吧!她有意逗他,往他胸前抹了一下,他说不,不许她碰他。她缩回手想了想,“您胆儿太小了。”说着又触触他的指尖,“您才刚还摸我来着……”太子把她推开了,她愈发兴起,两手一抄,捧住了他的脸。
  冰冷的手捂上了温暖的脸,太子打了个寒战,“宿星河,你别欺人太甚。”
  她说就欺负你怎么的,“您不也老欺负我么。”
  一双手在他脸上描画,从眼睛到鼻子到嘴,没有一个地方错漏。描完了还感慨:“您长得真好看,要是脾气再好点儿就更好了。”
  他的脾气还不够好吗?至少对她是用尽了全身的修为了。他可以算尽天下人,可她不在天下人的范围内,在他心里她就是他。两个人厮混了十余年,这是多大的缘分呢,她不在乎,他却时刻牢记在心上。其实他们在某些方面很像,一样的孜孜不倦,甚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喜欢她这样的性情,他不需要小鸟依人整天依附男人而生的女人,这样的无能之辈宫里太多,比比皆是。他需要独立的灵魂,带着野心和野性,难以驯服,随时可以跳起来作战。他对将来也有设想,百依百顺的女人他从来不需要,他要一个能够和他一起使坏,一起搅动风云的皇后。而不是他在朝堂上励精图治,他得皇后在后宫剥蒜炒菜拍黄瓜。
  指尖移过来了,她有时候又傻又幼稚,还以为他真的怕。忽然一口叼住了她的手,她愕然看着他,他捧住那手,从指甲盖儿一路吻到了手肘。
  她脸红了,“您这是干嘛,咱们虽要好,您也不能这么亲。”
  他说为什么,“嘴都亲完了,不许我亲胳膊?”
  她说不一样,“嘴是嘴,胳膊算身子。”
  真奇怪,嘴就不是身体的一部分,是用来吃饭说话的器官,没有丝毫隐秘性么?他有时候确实不能理解她的思维,说她糊涂,精起来比猴儿还精;说她机灵,犯起混来脑子赶不上趟儿,叫人想掐死她完了。
  太子这两天颐养得不错,借着中毒好好休息了两天,有些饱暖思淫欲的意思。他顺势把她往底下一压,“星啊,咱们做饭吧。”
  星河卯起来把他掀翻了,“天都亮了,您还想着做饭呢?”
  太子说早饭,早饭吃饱,一天有劲儿。
  她才不理会他的谬论,一摊子的事儿还忙不过来呢,谁有闲心做饭。再说亲亲就算了,做了饭她就真得死心塌地跟着他,谁还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现在他不动声色,正把宿家往悬崖上引,将来时局一变,人心变了,怎么收拾宿家还不一定呢。
  是啊,不管皇帝还是太子,铁了心的要除掉谁,都是轻而易举。她无法力挽狂澜,但至少避免赔了夫人又折兵。
  毕竟谁也不能指着别人的良心过一辈子。
  忽然想起霍焰的话,她昂起脑袋问他:“主子,您说我这辈子到底能不能出宫?”
  太子满含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大概是不能了,除非你把我拱下台。别人当了皇帝,兴许你就能出宫了,你可以试试。”
  她脸上神情一黯,“那要是我拱不下来您呢?”
  “没本事还有那么多想法?给我老老实实当奶妈子,看孩子。”说罢低下头,把唇贴在她耳朵上,小声说,“还有一件事儿要告诉你,我这人心眼儿小,谁要是和我抢女人,我会摁死他的。”
  说得她惶惶不安,一双手紧紧攥住了他中衣的前襟。
  太子说:“干什么?我说错了?瞪着牛眼瞧我。”
  她不大高兴,“您怎么老说我是牛眼!”
  “说马眼也不好听啊。”太子无辜地笑了笑。
  她一愣,品出味儿来后,在被窝里向他拱起了手,“您耍流氓的道行是越来越高啦,臣深感佩服。”
  他说哪里,临时起意罢了。
  于是床上扭成了一团,忽高忽低的叫喊,听得德全百感交集。
  唉,年轻人啊,有个一块儿卖呆的小伙伴就是好。情分到了,什么都能说,哪怕打起来,也还是念着对方的好儿。想想自己,一把年纪,在这深宫中苟活,没个知冷热的人不说,就连那马眼……他也没了,注定可怜到地老天荒。
  站在檐下瞧天色,东边亮起来了,从鸭蛋青变成了鱼肚白。没过多会儿鸭蛋黄也蹦出来,德全靠着墙,敲了敲窗棂子:“主子,宿大人,该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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