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瞻清冷俊逸的面容上浮现了难得的薄怒:“子厚既然知道这是阮玉郎的计谋,为何要自投罗网,急着攻击同僚?”
“因为你错了!”九娘声音清朗,掷地有声,“你的苏体,天下人临摹者众。可你的名却不是人人可以借的,你做的事却不是谁能代替的。七年前你信错了人,可怜你妻子和幼子生死离别,青神王氏嫡系就此泯灭。七年后你又信错了人,放虎归山,纵容乱臣贼子,兵临城下。为何你却始终不肯承认你错了?如此种种,难道都是他人之过,是你无心之失?”九娘深深看着苏瞻,早已陌路,可他竟会在亲和情上优柔寡断至此,真是匪夷所思。。
苏瞻被九娘戳中心底最痛之事,眼角泛红,厉喝道:“孟妧!于公,你乃区区七品女史,擅代燕王行监国摄政之事,因有殿下手书,我等言听计从,不惜捏造天灾劳师动众。你难道不知道洛阳所指的妖孽迷惑两宫指的是谁?于私,你母亲也要尊称我一声表哥,你目无尊长,一派胡言,行不孝不义不仁事,若殿下尚在,又岂能容你如此胡来?”
张子厚勃然大怒,上前两步,不等殿内人反应过来,已一拳打在了苏瞻的嘴角:“你骂谁是妖孽?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向太后和赵梣霍地都站起了身,可见到张子厚已被九娘拉住,便又犹豫着慢慢坐了回去。向太后定下神来,低声问道“苏卿,可要宣医官来?”她想到以往杨相公变法前与百官辩论,辩了三个月无人可敌,有那说不过他的御史挽着袖子要冲上去打他,还有陈青也在垂拱殿外打过那背后议论陈素的轻佻官员,可这当朝首相在自己面前被打,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圆场,侧目见赵梣这孩子脸上竟隐隐有高兴之色,只能在心里暗叹几声。
九娘拉住张子厚,静静地看着苏瞻唇角溢出的血丝,心如止水:“我是谁又有什么要紧。但九娘我瞎了眼识人不明倒不假。这事是错了,错得厉害。我有错就认,没犯过的错却不能担当,不孝不义不仁的罪名我当不起,还给苏相。”
苏瞻稳了稳心神,不再和九娘这个小女子计较,轻蔑地斜睨了张子厚一眼:“多年前在码头,我打了你一拳,你竟记恨至今。子厚你这行事极端不择手段的小人行径,还真如她所言。”
他转向御座之上,恢复了挺拔如松的身形,温文尔雅地对向太后行礼道:“臣无妨,谢娘娘关心。请陛下和娘娘勿忧心,即便洛阳叛军攻城,京师防备森严,有近十万人马守城,无需杞人忧天。汴京击退叛党,进可收复西京,即便守城不利,亦可退守南京应天府。”
张子厚一怔,扭头看向九娘,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娘娘,陛下,臣御前失仪,自请罚俸。臣虽只值百两银子,也愿誓死捍卫京城,等燕王殿下归来率军平乱,等西军击败西夏,等陈太初平定淮南路,但弃京师退守应天府的主意,臭不可闻!”
殿外的内侍女史侍卫们,耳闻殿内闹哄哄,依然目不斜视,不多时,阁门使匆匆出来,去宣召其他几位相公及各部文武官员了。
两个时辰后,枢密院和兵部以及禁军将领们匆匆领命而出。陛下明日一早朝会后要登上宣德楼以正视听,朝廷内外有条不紊地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乌龙,带了iPad准备码字,打开发现无电自动关机状态,先把昨日存稿的两千字一部分发上来,昨天断章断得不太好。明日争取接着更。感谢订阅正版。
第300章
文德殿早朝后, 官家赵梣将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 登肩舆前往宣德楼。
自洛阳也出了一个皇帝, 大赵百多年来头一回出现一国二帝。京师百姓激愤者有, 观望者也有, 那年迈的大多更相信太皇太后, 得了官家驾临宣德楼消息的, 一早便都往御街而去。
入了朱雀门, 经过州桥时, 不少人停下脚步驻足不前,那州桥下西边关了三个月门的鹿家包子铺,今日竟重新开了张, 门口已排了长长的队伍, 远远便闻到那熟悉的鳝鱼包子的香味。店铺二楼上高悬的“鹿家包子”崭新挂旗在初升朝阳下鲜艳夺目。
眼尖的人喊了起来:“看,大门牌匾换了字。
“忠勇信义——”应声者众多。
“似乎是燕王殿下的字啊。”有士子忍不住仰头默默描摹那笔笔见锋的字来。
许多人不由得想起民乱那日暴雨之中被砸的鹿家包子铺,被打的鹿家掌柜和娘子,雨水冲走的鲜血,响过风雨声的咒骂。有人面露惭色低头疾步而过, 更多的人默默在那长龙后排起了队。
将近午时,宣德楼上响起鞭声, 大乐正示意, 城楼下的乐官奏起《威加四海》, 鼓声如雷,舞人依乐而行,持干荷戈作猛贲状, 舞姿三变后,鼓尽而止,方退至宣德门前。
皇帝銮驾已出现在城楼之上。宣德门前广场上逾万百姓遥遥见到幼帝身着大朝会才会穿的衮冕,十二串冕旒遮住了官家的面容,二尺二寸的天子之笏举至下颌。身侧是身着皇太后冠服的向太后,还有苏瞻为首的二府诸位相公以及文武百官齐聚城楼之上,声势浩大。
城楼上年幼的皇帝高高举起了手中玉笏,百官万民俱屏息以待。烈日极耀眼,连风都停住了一般。
司赞高声唱毕,城楼上下以及广场上众人异口同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洛阳赵棣叛国自立,吾当与万民坚守汴京,讨伐反贼!”赵梣被方绍朴扎了整整半个时辰的银针,他极力稳定着自己的声音,虽不算特别响亮,然而终于顺顺当当地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来。宣德楼上下一片寂静,不少挤在广场最前头的百姓听得清清楚楚。
“坚守汴京,讨伐反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张子厚、孟在、邓宛等主战派当先跪倒在地,高声呼喝。早已得到叮嘱的禁军齐声呼应,响彻云霄。文武百官见苏瞻及诸位相公也跪地高呼,立刻跟随响应。
广场上即刻爆出雷鸣般的欢呼。
皇帝不曾遇害,苏相不曾求援,二府和百官都拥护这位年幼的官家。洛阳是造反的伪帝,官家将和万民同守京师,并讨伐反贼。
赵梣轻轻呼出一口气,怕自己戴着的冕旒晃动,眼神不禁瞟向站在张子厚身后一声大理寺胥吏官服的九娘。她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还在说那慈宁殿里的几句话:陛下做得到,做得好,做得对。一种极其自豪的感觉油然而生。
※
虽然宣德楼上幼帝亮相并激励了京师百姓,然而河东路河北路叛军高歌猛进,两日后已攻至巩义。巩义守陵军士不战而降,亲自督战的赵棣随即行大祭礼,正式宣告登基,算是弥补了不能告太庙行登基大典的遗憾。
各地传言纷纷,也有说幼帝乃是叛党替身,京中叛党抓住了百官家眷为人质,才有登宣德楼一事。总之那大江南北,远的还浑然不知消息,近的已完全搞不清孰是孰非,分不出谁才是叛党,提及叛党不免问一句:“京师的还是洛阳的?”
随之在洛阳的太皇太后又下一道懿旨:“孟氏子能执妇礼,宜正位中宫。”宣诏洛阳朝廷的翰林、台谏、给舍与礼官火速执行,礼仪简略。岐王虽觉不妥,却无法阻挡。西京众宗室一大半已听说了幼帝安康无恙,而苏瞻更是洋洋洒洒亲自写了《讨洛阳檄文》,号召天下臣民将士讨伐洛阳,护卫幼帝正统,但已经拥立了赵棣,上了贼船,想要下船不知道汴京能不能放过他们,皆硬着头皮附和太皇太后。
“阿婵,爹爹已决定抗旨不遵,你莫要担忧。”延春殿的偏殿里,被太皇太后召来的孟存冷静地对六娘说道:“家中人大多已在苏州,只折损我和你娘两条性命而已,有你婆婆在,太皇太后不会为难你的。你两个哥哥擅自从苏州跑回来,你记得让他们速速逃回苏州去。”
六娘的两个眼泡红肿透亮,听父亲这么说,反压下心中悲痛,低声摇头道:“爹爹莫出此言,女儿怎能让爹爹娘亲因女儿送命。女儿无论如何也不会做这伪帝之后。只要女儿病去了,爹娘和孟家合族才能保得平安。爹爹快想办法带娘离开洛阳,找到哥哥们,一同去汴京见大伯。”
孟存跺脚道:“昨日你娘就已经被宣召入了宫,你竟一点都不知道么?”
六娘一怔,连贞娘也没打听到这个消息,可见太皇太后早有预谋。一边是大义,一边是爹娘。太皇太后从将她召入宫中,恐怕就有此意,眼下这等乱世,一旦她嫁给了赵棣,大伯在汴京必然不能再掌兵权,还有阿妧也不可能再嫁给赵栩为妻。
“婆婆呢?”六娘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道。
孟存深深地看着女儿,眼中忽然留下两行清泪:“阿婵,爹爹对不起你。”
“爹爹?”
“有一日,你三叔忽地冲到翠微堂说他才是你婆婆亲生的儿子,而爹爹我——”孟存声音低沉哽咽起来:“他说我才是青玉堂阮氏所生的孟氏庶子。”
六娘呆呆地看着父亲,浑身冰冷,又火烫起来,耳中嗡嗡响,眼前一片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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