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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深/庶能生巧 (小麦s)


  九娘捧着小灯笼仔细看,竟然只比樱桃略大些,上头还画着一幅蝶戏花,笔触写意,怎么也看不出是个十岁左右的孩童所作。看不出赵六郎竟然这么有才气,好像比起阿昉要厉害那么一点点或者两点点,不过他这宁可亲力亲为,也要尽善尽美的脾气倒像她前世,眼里容不得一粒沙。
  好吧,既然你们都这么卖力给他说情,看在这些彩胖的面子上,下次就不记恨他不收拾他了。其实自己本来也不敢再收拾他了。
  宫里的赵栩忽然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忍不住钦佩自己,一觉得鼻子痒,就把笔挪开了,不然临了一遍的帖子白临了。
  九娘一个个小心翼翼地取出来,看了又看,赞叹不已,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去。阿昉从小就喜欢动手做这些黄胖啊傀儡儿啊,甚至还做过一套七巧板。怎样她才能想办法送给阿昉几个呢,起码送给他这个吹笛子的,多像他啊,他又那么喜欢吹笛子。
  孟彦弼弯了腰,笑眯眯地说:“九妹——”
  九娘也抬起头笑眯眯地说:“二哥?”
  孟彦弼看看箱子里那个射箭小郎君,心里痒得不行,又实在不好意思,自己都十四岁了,还想要九妹的黄胖,真开不了口。
  九娘大喜,这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她笑着问陈太初:“太初哥哥,你给我这许多漂亮黄胖,我高兴得很,可是要拿回我屋里,只我一个人有的话,恐怕我姐姐们会不高兴了。”
  陈太初点头称赞她:“你真是聪明又懂事。我做十几个,原也是这个意思。正好上次婆婆送了我家许多礼,要不,你先选你最喜欢的,剩下的,就当是我给各房的回礼。”
  九娘拿起那射箭的小郎君,歪着头问陈太初:“唉,我喜欢好几个呢,真是舍不得啊。那要是有人对我特别好,我能送一个给他吗?”
  陈太初看看孟彦弼,憋着笑点头:“既然我是送给你的,自然就都是你的了。你的东西,怎么处置当然你说了算。”
  孟彦弼看着九娘已经拿起那个射箭的小郎君递给他:“二哥,我想把这个送给你,你要不要呢?”
  孟彦弼喜出望外,赶紧接过来,揉一揉九娘的脸颊:“啊呀!知我者九妹也!我的好九妹!来来,到我里面去,我好几箱宝贝随你挑!”妹妹这么懂事又贴心,好想亲妹妹一口啊!
  陈太初揉揉九娘的包子头,叹道:“你二哥对你哪里特别好了?”
  九娘笑:“二哥明天要带我去相国寺玩呢。还有我六姐也对我特别好。”还有阿昉呢。她转头对孟彦弼说:“二哥,你里头的那些我不要,你上次送我的入学礼,有特别好的,我也能像这样一般,送给对我好的人吗?”
  孟彦弼大眼一瞪:“已经送给你的,自然就是你的了,随便你怎么处置。不过我告诉你啊,你六姐其实最不喜欢写字了。”
  九娘捂住没门牙的小嘴笑得开心,赶紧把那吹笛的小郎君和看灯的那个小娘子,让玉簪进来收好。
  孟彦弼唤人进来将剩下的黄胖分别装了匣子。陈太初写了自己的帖子,让人送去翠微堂。
  这时孟彦弼才这才想起自己搁在边上那个小匣子,赶紧取过来:“这个是六郎送给你的。今日早上我在宫——外面的大街上,呵呵,遇到他,他和我说了那天的事。吓死哥哥了。你以后可千万别那么傻了啊,要遇到坏人怎么办?六郎说这个好东西给你压惊,快,打开来看看是什么。他都说是好东西,肯定好得不得了。”
  九娘苦忍着笑,要孟彦弼这样的快嘴守得住秘密,肯定难受死他了。
  打开这个小匣子,里面却放了一个扁扁胖胖的文竹冬瓜式盒,打开一看,果然是金漆里的。
  胖冬瓜,压惊(金)。
  九娘黑着小脸看看孟彦弼,又看看陈太初。
  陈太初觉得自己刚才说了半天好话都白搭了。孟彦弼装作什么也没看见,默默捧着自己一眼就看中的射箭黄胖,进去里间摆放宝贝了。里间传出他模仿瓦子里说唱人的“叫声”:“呀——吼——我家的黄胖——那个好——啊——”。
  陈太初摸了摸鼻子。表弟,不是哥哥们不替你消灾解难,你这损人专为坑害自己的本事,比你画画做灯笼的本事,大多了。
  在临帖的赵栩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次没来得及挪笔,一抖。毁了。赵栩搁了笔,皱皱眉,将纸揉成一团,拿起帖子,细细看起来。
  九娘觉得,是可忍,这胖冬瓜不可忍。
  ※
  夜里,林氏又偷偷摸摸地进了九娘房里。
  一见九娘,林氏就松了口气:“今天一天可吓死姨娘了。”
  慈姑瞪她一眼:“这死字好挂在嘴边吗?”
  林氏被她一瞪,立刻收了声。慈姑叹了口气叫了玉簪出去,也不知道阿林发什么毛病,夜夜要来听香阁唠叨半天,就算要躲郎君也没这么个躲法的,总要等宝相来找才肯回,这像什么话!哪有这样做人侍妾的!
  九娘也很紧张:“姨娘,信送到了吗?”
  林氏皱起眉:“燕婶子同我说,她家大郎昨日肯定把你那信放在你爹爹的信里一起送进了国子监。”
  九娘松了一口气,阿昉应该能看到。
  林氏也大大地送了一口气:“你胆子也太大了,吓得我都吃不下饭。”
  九娘心道也没见你少吃。自从老夫人知道九娘爱辣,让翠微堂的厨房给她送了许多辛辣蘸料。林氏夜里就总要来听香阁服侍九娘用饭,结果就是她吃得比九娘还多。
  林氏又高兴起来:“你爹爹还夸我变聪明了,说多亏我想到提醒他,把族学和过云阁的那些规矩什么的,先写信告诉你表哥,还说以后你苏家的表哥肯定愿意亲近他。我看他才是真的不聪明的那个人,你说说看,我像能提醒他的人吗?”
  九娘哈哈大笑起来。
  这夜,九娘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不知道明日相国寺能不能遇见阿昉。
  她想了这么多天,纠结着要不要告诉阿昉:娘在这里!娘换了个身子还活着呢。阿昉自然会相信自己就是他的娘,也肯定不会害怕这鬼神之说。可是阿昉那孩子,知道了以后会更难过吧,因为娘永远也回不去他身边,她的位置已经被别人填上了。依他的性子,拖着无处可去的她,路太难走。他这辈子只能叫自己的娘为表妹,又不能常见到,甚至她长大后会再也见不到。对阿昉来说,这是多么折磨他的事,会有多苦啊,还不如让娘永远就在他心里。至少她还能用另一种方式关心他。
  慈姑轻轻拍着她,哼唱着《诗经》: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
  式微式微,胡不归?胡为乎心中。
  夜沉如水,百家巷苏宅。
  如玉的少年郎修长的手指上展开着一封信,短短几行,字迹工整,旁边却画着一只大大的乌龟,上头坐着一个梳包包头的小娘子,笑颜如花,唯缺门牙。
  苏昉已经看了好多遍,依然忍不住笑得肩膀都抖动起来。
  

第24章
  二月十八,诸事皆宜。
  禁中宣祐门以南,是常朝所御的文德殿。
  日光沐浴在重檐庑殿的金色琉璃瓦上,一片璀璨。文武官员们早已退散,方才朝堂上的唇枪舌剑暗潮汹涌均已不复存在。
  苏瞻缓步走出大殿,站在台阶上,远远的能看见外廊横门北边宰执下马的第二横门。他微微眯起眼,吸了口气。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今日未能如苏相公所愿,真是对不住了。”
  苏瞻侧过身来,凝视着这个故人。大概由于太过熟悉,这几年他并没有好好看过张子厚。他身量不高,依然面貌俊美,只是眉间隐隐的川字纹,和两道法令纹,显得他有些阴鸷。
  张子厚微微扬起下巴,他不喜欢站在苏瞻身边,苏瞻太高。可今日他不在意这个。
  苏瞻点了点头,他们一直在等张子厚弹劾赵昪,却不想今日早朝被他剑走偏锋得了利。他淡淡地道:“哪里,恭喜侍御史好手段,牺牲一个审官院的小人物,就成全了你。想来你为赵昪鸣不平,为两浙十四州请命,是奔着门下省的谏议大夫而去了。”
  张子厚摇了摇头:“子厚身为侍御史,尽责而已。至于以后,自然是官家要微臣去哪里,微臣就去哪里。”他顿了顿,走近了一步,压低声音道:“听闻师弟苏瞩调职返京,是要去做谏议大夫的,子厚怎好夺人之美?”
  苏瞻若无其事道:“今上求才不拘一格,我兄弟二人若能同在京共事,必当感怀圣恩,鞠躬尽瘁。如子厚所言,官家要臣子去哪里,臣子自然就去哪里。”
  张子厚轻笑:“苏兄说的是,只可惜子厚无胆量学苏兄当年,不惜自污其身,以牢狱之苦搏得中书舍人一职,才白白蹉跎了七年。”
  苏瞻轻笑了两声,摇头道:“子厚向来喜欢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你这些年裹足不进,恐怕都怪在苏某的头上了。”他转过身,顺着汉白玉台阶缓步而下。
  张子厚不急不缓地跟在他身后,忽地开口:“苏兄这几年算无遗策,若当年也能如此,九娘也不至于含恨而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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