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上下打量,见他脸色有些苍白,薄唇颜色近乎米分白,更显得眉目如漆气质如画,穿了一件雨过天青色的窄袖直裰,头顶心随意挽了个发髻用紫竹冠拢了,余下的一头乌发散在肩上,将他身后那浓烈七彩的壁画竟衬得毫无颜色。
赵栩懒洋洋地斜了他们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想出来就出来,谁还拦得住我不成?”
待看到苏昉,他愣了一下。孟彦弼笑道:“这是我九妹的舅家表哥,苏相公家的大郎,人称小苏郎的苏昉。”
苏昉却不等孟彦弼开口,就笑着上前几步,行了礼:“有些日子不见六郎了,六郎可好。”
赵栩赶紧站定了,正经还了一礼:“不敢,苏师兄安好。还请代六郎问老师与师母安好。”
孟彦弼哎了一声,挠着头问:“你们原来认识啊?”
赵栩白了他一眼:“两年前苏相公就兼了观文殿大学士了,时常来给我们上课,我和苏师兄早就认识。”
孟彦弼和陈太初松了口气,既然苏昉和赵栩也相识,倒省了许多口舌。九娘看着苏昉和赵栩比肩而立,虽然赵栩容貌风流更胜一筹,可高出他不少的苏昉更显得温润谦和,心里不免有点得意。你长得好又怎样?我的阿昉才叫公子如玉呢。
正得意呢,赵栩却已经眼风朝她横了过来:“哎,你怎么不叫人?”
九娘在儿子面前被他这么一叫唤,又听他刚才那么知书识礼地问候老师和师母,心里更是不乐意,皮笑肉不笑地细细地喊了声:“表哥。”那哥字极轻地在舌尖打了个转,几乎没出声。
赵栩怎么听着像“不要”。一愣,他这边刚一挑眉,就看着孟彦弼对着自己挤眉弄眼。
孟彦弼两只手在空中比了个冬瓜的形状,无声地张口对着赵栩说:“她——很——生——气!”
赵栩忍俊不禁,扬声大笑起来:“怎么?她本来就是只胖冬瓜,还说不得了?”苏昉一呆。
陈太初赶紧问赵栩:“你这样跑出来,姑父姑母可知道?身上的伤可要紧?”
赵栩不以为然地说:“那十板子,跟挠痒痒似的。我要出门他们自然是知道的,娘还给了我一百贯钱买纸笔颜料,要我拓了这幅壁画好回去送人呢。”
孟彦弼笑道:“就知道你迟早要来,龙眠居士说他两个学生在这里画了三个月,你看看怎么样?”
赵栩唇角一勾:“怪不得总让我来看。李公麟这两个学生看来这辈子也进不了翰林画院。难怪他总是唉声叹气。对了,他自己不来画,别是因为和尚不肯给钱吧?”
孟彦弼刚要得意地炫耀自己的纸帐。赵栩已经似笑非笑地又道:“别,就你那什么了不起的四将图?哈,你要是个四美图,还能算个有爱美之心的媚俗之人,可你求李公麟画四个门神,难道是要他们陪你睡一辈子?哈哈,哈哈,哈哈。”
孟彦弼虽然比他还要大好几岁,却被他几句话气得哑口无言。
九娘苦忍着笑,却也不免心中感叹。真有一张嘴能杀人的,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呢。将来还不知要挨上多少板子才能学会少说几句。就算是实话,也未必别人爱听啊。若没有个皇子身份,这孩子如此猖狂独长傲,不知道以后要吃多少苦头。
苏昉听陈太初解释了那纸帐的缘由,也苦苦忍着笑。
孟彦弼涨红了脸直嚷嚷:“太阳当头了,我饿得很,九妹肯定也饿坏了。太初,大郎,走走走。咱们往炭张家去。”
第26章
当下汴京的酒楼大多有闲汉进出,看到那少年子弟吃饭,就上前搭讪,帮他们买些消遣之物或找些妓子。又有种人叫厮波,专门卖果子香药。更有下等妓子,不请自来,到桌前唱歌,换些小钱小物。全汴京只有这州桥炭张家和乳酪张家,不肯放这些人等进店,也不卖下酒,只整治好菜,卖一色好酒。
炭张家的大伯一见陈太初等人,立刻笑着迎上来说早给衙内备好了席面,将他们几个带上楼去。
房内桌上已备好了八碟时果蜜饯。他们五个一落座,外面茶汤就送了进来。不一会又有两个茶饭量酒博士来行了礼,自去外间开始调炭火,准备给他们烤制羊肉。
一路行来,赵栩和苏昉年龄相仿,又是旧识。两个少年将翰林画院的几位著名画师一一点评过来,又说到当今的几位书法大师,相谈甚欢,十分投缘。
九娘听着苏昉在书画一道上的见地很有长进,心中十分欢喜,也折服于赵栩的天纵奇才,这人虽然光一张嘴就能气死人,可的确评点得见识不凡,丝毫不带个人意气。
陈太初和孟彦弼正细细把玩探讨那张新买的拓木角弓。
九娘好奇地问:“二哥,听说弓以石计,你这弓有几石?”
孟彦弼高兴地说:“一石六斗!不过你二哥我,拉两石五斗的也能满弓,只是教头说了,最好再等两年我再换两石的弓才好,免得伤了背。”
九娘伸手摸摸那弓两头的的青色牛角,贴博着牢固的角筋,上面还用红丝线牢牢缠绕,不由得啧啧赞叹。引得赵栩和苏昉也都停了热议,过来看这弓。
九娘记得苏昉初学时是从三斗的小弓开始的。她满怀期待地看看苏昉,苏昉笑着摇头:“我不善御射,惭愧,至今只能拉满八斗的角弓。”陈太初笑着安慰他:“大郎过谦了,能拉一石弓,在军中已被选入精兵。”九娘很高兴:“就是!已经很厉害了,婆婆说我们既不能自傲自大,也不可妄自菲薄。”
苏昉好奇地问:“太初你呢?”
陈太初笑着说:“我自幼习武,擅角弓,两石可以满弓。但要换成你二哥常用的禁军格弓或者狩猎用的稍弓,我虽然也能满弓,但准头肯定远不如他。”
苏昉和九娘都惊呆了。陈太初不过才十一岁,竟然能拉满两石的弓!
九娘由衷地称赞:“真是神箭养叔啊。”她不自觉地瞟了赵栩一眼,怕这小祖宗多想,赶紧转开眼。
赵栩却一扬眉,笑出声来:“呀!胖冬瓜,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觉得我连苏昉也不如?”
九娘被他说中了,有点脸红,实在不想也不敢愿得罪他,索性摇头不语。
赵栩一伸手,戳戳她的脸颊:“哎,你不是话最多嘴巴最毒的吗?怎么今天成了闷葫芦?还生气哪?我给你的那冬瓜盒用来放黄胖最好不过。对了,那些个黄胖你喜欢不喜欢?”要是她敢说个不字,哼!
九娘讨好地点点头:“没生气,喜欢。”她想起今日最要紧的事来,赶紧转头:“阿昉哥哥,我有好东西要送给你。玉簪姐姐,你快把那个匣子拿进来!”她好不容易约了阿昉出来就为了这个呢。
打开匣子,几个少年都一呆。
九娘先把那两张澄心纸拿出来,巴巴地递到苏昉面前:“这是我二哥送给我的,他答应了,我可以送给对我特别好的人。慈姑说这个叫澄心纸,太贵太好了,我刚进学,用不上。阿昉哥哥你把你娘的碗都送给了我,这个我送给你用。”
苏昉接过纸笑着道谢:“多谢小九娘送这么好的纸给我,正好我娘也留了一些给我,我一定好好放在一起收着。”
陈太初不自在地看看一脸懵懂的孟彦弼,咳嗽了两声。
九娘又兴高采烈地取出那个吹笛小郎君,献宝一样,递给苏昉:“还有这个!是太初哥哥昨天送给我的。他送给我十二个!我送了一个给二哥,还分给了好些给兄弟姐妹。这个是我单单留给你的。你别嫌弃啊,你看这个小郎君多像你啊,对了,你喜欢吹笛子吗?”她当然知道阿昉最喜爱吹笛。
苏昉刚要伸手接过,却被人劈手抢了过去。
九娘一抬头,就看见赵栩已将那黄胖朝地上用力一摔。
陈太初虽然立刻伸手去接,却未接到,四个人八只眼,眼睁睁看着那精致绝伦的黄胖,立时就摔得粉粉碎,那精致的小竹笛骨碌碌滚到九娘的脚下。
九娘一呆,这是怎么回事?她仰起脸问:“你——?”
话未出口,赵栩却冷笑着又端起一盏茶汤,朝桌上的那两张澄心堂纸上一泼。
九娘回过神来,看着苏昉皱起眉头看着赵栩,却压抑着不能朝皇子发火的模样,心中一痛,霍地站起身,竟朝赵栩一头冲了过去。
九娘一把揪住赵栩的腰带就想要把他按在地上教训几巴掌,全忘了自己不过是个四尺小童。赵栩朝后一挣,竟然没挣脱,再退了一步用力一挣,脚下却被交椅一绊,噗通一声坐倒在地,拽着他腰带的九娘囫囵一下被他扯飞过去,九娘猝不及防直撞在他脸上,砰的一声闷响,两个人登时都惨嘶了一声。
等其他三个人反应过来时,赵栩一手撑着地,一手捂着口鼻。一丝殷红从手缝里渗了出来。胸口一个软团子正努力着要爬起来,一只小手也捂着嘴。
苏昉赶紧将九娘扶了起来,见她包包头散了下来,大眼睛里全是怒火,咬牙切齿还想去揍赵栩。
陈太初看着地上的赵栩,一手捂了嘴,一手撑着地悬空着屁股。估计是屁股疼嘴也疼,衣裳皱乱,一张脸涨得通红,胸口不停地起伏,也是横眉竖目怒视着九娘,气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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