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和离,她也这样做了,结果就是那男人离乡背井在穷乡僻壤一辈子做个九品小吏,而她在京城过得山明水秀。
至于那位红米分佳人的表妹,爱怎样就怎样,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她也懒得去想。
至于夜深人静时,那男人是否后悔,她更懒得去想,有那个功夫,她宁可看丫鬟们涂脂抹米分,笑若桃花。
如此出色的女子,即使她生得人淡如菊,也同样光彩照人,何况张三姑奶奶还是位美人,一位长得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美人。
罗锦言觉得,遇到张三姑奶奶,如果她没有“见色起意”,那才叫没有天理。
所以她现在就是无限遐想地看着罗绍。
“无稽之谈!当时宁王做乱,人心惶惶,下衙之后,爹爹和同僚小坐,谈谈时政,这有何不对?而且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也不用那么多人伺候,这才让厨娘放假回乡的。”罗绍解释,说起来那些日子他过得倒也逍遥快活。
“那以后我不在家里,您是不是还是这样呢?”罗锦言问道,常贵媳妇已经问清楚了,那些日子罗绍没有在家吃过饭,就是宴客也是从酒楼里订酒席回来。
这是典型的有钱单身汉。
这也没有什么,更重要的是他对家里的事不闻不问,而罗家是种田出身,家中没有忠诚的世仆,少有的几个家生子也不过就是些做粗活的,大多数人都是从田庄里找来或者在人牙子那里买来的。
罗家没有主持中馈的女眷,罗绍又不管这些事,待到罗锦言出嫁了,家里还不知乱成什么样。
罗绍见女儿咬着这些事不放,只好讪讪地道:“等你出嫁了,我就让建昌从庄子里找几个能干的婆子过来,以前在行唐时不也是这样啊,所以你不用担心。”
“在行唐时我们家是住在衙门里,不过几间屋子十来个人而已,来往的也都是县衙里的人,人事简单。和现在能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
现在的罗绍虽然只是五品官,却是炙手可热的文选郎,逢年过节,和上司、同僚之间都要礼尚往来,就只是送礼和收礼这两样,就不是几个乡下婆子能够胜任的事。
罗绍蹙起眉头:“实在不行逢年过节就让振兴回来,这些事难不倒他。”
振兴是林总管,他管着罗绍的所有产业,这点小事当然难不倒他,但是他那一摊子让谁来管?
罗锦言知道父亲是在搪塞她。
她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我想要个弟弟。”
又来了......
小时候她这样说时,是娇憨可爱的;现在她这样说,那就是一副胡搅蛮缠的样子了。
如果李氏还在,惜惜应该有好几个弟弟了吧......
罗绍的心里有些发酸,不知为何,脑子里闪过一个影子。
“族中没有特别聪明伶俐的可以过继啊。”罗绍为难的说道。
你还想过继?真有聪明伶俐的,人家爹娘舍得吗?
“爹啊,我想让您去求娶凤阳先生家的三姑奶奶。”罗锦言直接了当地说道。
罗绍怔住,张着嘴好半天都没有合上,他的女儿让他去求亲?
“徐夫人过几天还会来的,您若是不好意思,我就请官媒去说,就说是您请的。”
罗锦言慢条斯理,不紧不慢的说道。
因为她说话的语速比较慢,所以就更加清晰,每句话每个字都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女儿不但让他去求亲,就连请官媒的事也想好了。
她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而且,她居然说的是张家三姑奶奶......
“为何会是张家三姑奶奶?”罗绍不由得问道。
罗锦言还是那副严肃的神情:“她和我长得有些相似啊,很像我们家的人。”
“不行,绝对不行。”罗绍说道,从小到大,他很少会不答应女儿的请求,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少之又少。
“爹......”罗锦言的声音带着哭腔,这个罗绍刚刚硬起的心肠又软下来了。
李氏去世时,惜惜还很小,她应该不记得李氏的模样。
“我曾经在凤阳先生那里见过张家三姑奶奶。”罗绍实话实说。
罗锦言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让罗绍有些尴尬,声音微微发涩:“她和你娘有六七成的相像,乍看时,我还以为是一个人。你的眉眼随了你娘,看上去和张三姑奶奶有些神似也是正常。这些只是巧合,你不要多想,以她的年纪,不会是你娘投胎转世,你就把这件事忘了吧。”
投胎转世?
罗锦言悻悻,我什么时候以为张三姑奶奶是我娘转世而来了?
是您自己这样想过吧!
“爹啊,您是怕我娘不高兴?还是怕张三姑奶奶以为您是想找个替身,不尊重她?”
“都不是,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说这样做什么?回屋去。”
“我娘不会不高兴的,她也希望将来我能有弟弟可以依仗,而且张三姑奶奶很聪明,不会像寻常女子那样胡思乱想的,您对我娘有情有义,她说不定还会感动呢。”
说到这里,罗锦言咳嗽起来,接着便又开始喘息,小脸胀得通红。
虽然知道这是她说话太多引起的,没有什么大事,可罗绍还是急得不成,让丫鬟们赶快给罗锦言喂水。
偏偏罗锦言意犹未尽,一边喝着枇杷水一边瞪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罗绍。
***
这是第二更。
上一更是给木偶的舞会和氏璧加更,标题上没有写,这一更补上。
第二三四章 锁寒窗
看着女儿清澈如水的目光,罗绍的脸上火辣辣的。
十七岁时,他被李毅在皇榜下“捉”到,李毅问他家乡何处,可曾婚配?
当时很多人都看着他笑,脸上满是艳羡,能来榜下捉婿的,非富则贵。
新科进士并非个个身娇肉贵,很多都是寒门学子,甚至有的还是竭尽全族之力供养出来的,他们出仕后不但要同样供养弟妹,可能还有全族的人情要还,很多官员进京十几年,甚至连套宅子也买不起。
因此,敢来榜下捉婿的人家,都是有能力接受这一切的,他们或者有人脉,或者有金钱,有些子息不旺的人家,还专找寒门出身的进士郎做女婿。
在所有看榜的书生里,罗绍是最年轻最英俊的,那天有好几个人和他说话,他都是复着同一句话:“晚生世籍昌平,尚未婚配。”
包括李毅,那些人对他而言都是模糊不清的,他只记住了轿帘下那只绣着小瓢虫的鞋尖儿。
而现在,已过而立之年的李毅忽然发现他竟然记不起在芝麻胡同里看到的那张脸了,他想了想,还是记不起来,只记得她长得很像李氏,但还有几分不像,因为毕竟是两个人,不可能一模一样,可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张三姑奶奶究竟是长得什么模样了。
但他却还记得那顿饭很好吃,是他这阵子吃得最可口的一顿。不对,他好像从来没有吃过那么令他满意的饭菜了。
怎么会呢?他虽然不是王孙国戚,可是山珍海味各色珍馐也吃过不少了,府里的厨子也是每道菜都按照他的口味做的,他又怎会只记得那几道菜的味道呢?
他怔怔一刻,这才看到他的宝贝女儿正在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瞪着他。
俨然一副你就要把我逼死了的表情。
他第一次发现惜惜被自己宠坏了。
怎么变得这么任性了?
不对,惜惜好像从来就很任性,但也很懂事,所以她的任性不但不令人反感,反而更惹怜惜。
对啊,惜惜一向懂事,为何今天这样不懂事了?
“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陈先生没有教你读过吗?为父之事,也是你能插手的?回屋去把孝经和女诫各抄一遍,清明时到你母亲墓前烧了祭拜!”
这可能是罗绍对罗锦言说过的最重的话了。
罗锦言扁扁嘴,没让丫头服侍,自己起身走了,走到门口,又返回来,跪下给罗绍磕了个头,转身就跑了。
罗绍知道她是跑着回去的,因为他听到丫鬟的惊呼声。
罗绍只觉心里刀剜似的疼,他捧在手心里从小呵护着的女儿,就这么被他训斥了。
惜惜什么都没有做错。
错的是他。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真正应该抄孝经的人是他,而不是惜惜。
张家三姑奶奶的确很好,可就是......若是她和李氏长得不相似,那该多好。
惜惜说得很对,他的确是觉得求娶一位和李氏相像的女子,非但是对李氏不敬,也是委屈了那个女子,一个主动决定和离的女子,她应是目下无尘的吧,若是她知道李氏和她长得如此之像,她一定会认为自己只是把她当成替身,她又怎会答应这门亲事?
根本不用去打听,睿智如凤阳先生和徐夫人,仅从惜惜的容貌中就能猜到几分了。
他若去求亲,说不定会被凤阳先生拿棍子轰出来。
别的读书人做不出这样的事,凤阳先生却一定会的。
那老头子,恐怕是唯一一位把离经叛道诠释得合情合理的读书人了。
说不定他被张老头揍了,世人还要说张老头正义凛然,铁血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