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珏哼了一声,沉吟一刻,冷冷地道:“赵宥的手越伸越长了,内阁的事也要插一脚进来。”
话一出口,他忽然感觉有些不对。
不,赵宥早就插手内阁了,只是那人不争气而已,所以他这一次才下了狠招。
“吏部只有这一件事?”他问若谷。
若谷道:“别的都是小事,也和罗大人没有关系,但梁汾毕竟做过罗大人的上司,也算是沾边了。”
秦珏点点头,没有再说话,继续摆弄手上的一根珠钗。
好一会儿,他偶一瞥眼,见若谷还站在那里。
他这才把珠钗放下,转头问道:“还有什么事?”
若谷脸上有些为难,讪讪道:“还有一件事,是关于罗大人的,不知该说不该说。”
秦珏又把目光落回到珠钗上,道:“说吧。”
若谷这才说道:“我没有打听出什么事,就派人在文选司盯着,想看看罗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却看到罗大人提前下衙,带上厚礼去了荷花池。”
“荷花池?张承谟家里?”秦珏终于来了兴趣。
若谷点头,道:“就是凤阳先生家里,罗大人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出来了,他......”
若谷又看看秦珏,而后耷拉下眼皮,看着自己脚上的胖脸鞋:“罗大人从张家出来时,官服凌乱,满是灰尘,官帽也坏了,很是狼狈。”
“什么?”秦珏难得的提高了声音,霍的站了起来。
张老头那个老疯子,对他岳父做了什么?
但他随后又坐下了,对若谷道:“想办法到张家打探打探,看看是出了什么事。”
“去张家?那罗家那边......”若谷不解地问道,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去看望岳父吗?
秦珏上下打量着若谷,忽然说道:“你真是越来越笨了,伤仲永那个典故,莫非是要应验在你身上?”
话音刚落,若谷已经没了人影。
秦珏哼了一声,笑了出来。
只是他真的想去罗家,但却不是找罗绍,他想去找罗锦言。
鲁振平在京城几年,罗家在霍英起复的事情上推波助澜,以前他一直都以为这是罗绍的手笔,可是自从去年他和罗绍相熟以后,便彻底地推翻了这个想法。
他也和焦渭有过接触,焦渭是个合格的幕僚,但这种环环相扣,滴水不漏的事绝非他能做出来的。
罗绍身边再无旁人。
而鲁振平原本就是听命于罗锦言的。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只是没有人会相信而已,就连他也不敢相信。
当时罗锦言只有八、九岁吧。
鲁振平对他什么都没有说过,但是从他得到的消息,鲁振平和李初一曾和毛文宣的弟弟有过接触,而当年毛文宣身患风疾的消息来得太猛太快也太及时。
如果他没有猜错,有人捅出毛文宣的消息,而后因势力导,霍英的人再借机攻讦,这才造成毛文宣的惨败。
彼时霍英起复还差最后一环时,是他把庄渊女儿的事告诉了她。
那时他是想借她之口转告罗绍的。
现在看来,她不但把这件事告诉了罗绍,还将这件事的作用最大程度地发挥了。
毛文宣也好,霍英、庄渊也罢,他们打死也想不到,他们争来斗去时,有个小姑娘正在看着他们笑吧。
她做这一切,就是为了罗绍吧。
七年前,罗绍被霍英抛出来,以陇西知县的身份引起赵宥和王朝明的注意,继而维护陕甘另一个重要位置。
赵宥和王朝明没有手软,先是让罗绍身受重伤,接着又险些毁掉罗锦言。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不想让父亲再被人如草芥般欺负吧。
就像她和同样年幼的丫鬟落入恶仆手中,那时的她一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入险境,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这才拼死一搏吧。
善良淳厚的父亲,口不能言的女儿,他们分明就是砧板之肉,任人宰割,她一定很想帮助父亲,可是她一个小姑娘,又能做些什么呢?
那个时候,她是怎么过来的?他把她扔在树枝上时,她在寒冷的雪天里,孤零零地被蒙面人扔在高高的树上,而她甚至连救命都不会喊,她没有害怕,并不是因为她不会害怕,而是她知道,无论她多么害怕都是没有用的,那时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她是不是以为就要死了?
在车厢里,她看到躲在车座后面的自己时,她纵身扑过来,毫不畏惧,那也并非是她胆子大,她是拼死一搏,她小小的身躯扑过来时,是拼了性命的。因为她不会说话,不能像别人那样高喊救命,所以她只能拼上自己的性命。
她是被逼到极致了,每一次都是,赵宥、王朝明,都在威胁着罗绍的生死,就像藏身在车厢里的他一样,逼迫着她,让她不得不自保,不得不用她娇弱的身躯保护父亲。
那个时候是谁在帮她?
鲁振平和李初一?张广顺他们?还是李青风?甚至是她的丫鬟婆子们?
否则,她虽然聪明,但也只是个孩子,又如何得知朝堂里的风起云涌。
但无论当年给她出谋划策的人是谁,以后都不需要了。
她的事,他全都包了。
梁汾的事,即使他不告诉她,鲁振平也能知道,以她的聪明,一定能猜到这件事和赵宥有关。
所以,还是由他来告诉她吧。
秦珏想到这里,信步走到院子里,看着几竿碧绿青翠的竹子,沉吟良久。
微风吹起竹叶,沙沙作响,有轻不可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秦珏转过身去,就看到若谷快步走来。
“大爷,张家那边有了消息,似是并没有刻意瞒着,我的人很快就打听到了。”
“出了什么事?”秦珏沉声说道。
若谷嘴角翕翕,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起。秦珏犀利的目光落到他的脸上,他只好重又低头看着脚上的胖脸鞋,这已是今天他第二次做这个动作了。
“罗大人求娶张家三少奶奶,被凤阳先生婉拒了。”
婉拒?
衣冠不整狼狈不堪地从张家出来,这会是婉拒?
一股怒气从胸口升起,那个臭老头子,欺人太甚!(未完待续。)
第二三七章 剑器行
次日,罗绍下衙后就回到杨树胡同,换下官服便匆匆出去,又去了荷花池的张家,这一次他的运气不好,在张家用来让来客等待的门房里枯坐了两个时辰,也没有人让他进去,开始时还有小厮给他添茶,后来茶水喝完了,也没人理他,他只好讪讪离去。
按照罗家的规矩,早上罗绍是不用罗锦言请安的,只有每天晚饭前,罗锦言会来给罗绍请安,父女二人说会儿话,前些年还会一起用晚饭,这一两年罗锦言年纪渐大,即使和父亲用膳也要分桌,因此除非逢年过节,父女两个都是各用各的,罗锦言去见父亲时也只是用些点心而已。
今天直到快晚饭时,也没见罗锦言过来,两个粗使婆子抬了摆了晚饭的炕桌进来,门外才传来青萝的声音:“大人,小姐屋里的夏至姑娘来了。”
杨树胡同里,只有罗绍屋里的人才称他“大人”,其他人都称呼“老爷”。
夏至进来,给罗绍请了安,道:“小姐还在抄孝经和女诫,让奴婢过来,替她给老爷请安。”
罗绍知道,他闺女还是使性子。
可是罚她抄孝经和女诫的话已经说出去了,总不能收回来吧,就当是让惜惜练字吧。
罗绍颌首,看到桌上有道清炖狮子头,想起惜惜遗传了李氏的口味,从小喜欢吃江南菜肴,便让青萝把这道菜用食盒装了,让夏至给罗锦言带回去。
待到夏至走了,罗绍就对远山道:“下次见到秦家大爷,你记着提醒我,问问他家有没有做淮扬菜的厨子。”
远山心道:您还担心小姐嫁过去会饿着不成,倒是您自己,再搞不定张家,小姐嫁过去也要惦记您,那才叫不安宁。
第三天早上,罗绍要去上衙,刚刚走到门口,就看到管三平正在招呼着一架骡车往后门走,看到罗绍,管三平连忙过来施礼。
“罗大人,春暖花开了,大爷从丰台采办了几株花树,让小老儿给送过来了。”
罗绍点点头,道:“他倒是有心。”
管三平又道:“这花树是昨天下午送到京城的,还要及时栽上才行,只是这种花种树的都有讲究,大爷让小老儿来问问您,可否能让大爷过来看看,在您院子里选个吉位,再让人把树栽下去。”
“他还懂这些?”罗绍释然,又问,“这花树是要种到我院子里的?”
他还以为是秦珏送来给惜惜的。
管三平道:“大爷常来您院子里,觉得就是差了这么几株花树,这才从丰台采办了,只是这种树的吉位差了分毫,便失之千里,大爷这才想亲自过来。大爷还说,他看着人把树种下就走,不会添乱。”
罗绍哈哈大笑,什么添乱啊,还不就是告诉他,他不会去私会惜惜?
这还是几天来,罗绍第一次露出笑容。
他心情大好,虽说要避讳,可已经下了小定,偶尔遇到说上几句话,又是在自己府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