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管三平道:“无妨,让他过来就是。”
他又对远山道:“你去和他们说一声,秦家大爷过来的时候,像平时一样就行了。”
也就是说,不用特别叮嘱罗锦言屋里的人关门闭户严防死守。
他也是从年少时过来的,刚和李氏定亲时,得知李氏要从扬州出嫁,他恨不能跟着一起去,从京城一路送到天津卫,就为了能多看李氏一眼,结果临上船时,李氏走过来向他道谢,他却只会咧着嘴傻笑,直到成亲以后,李氏还拿这件事打趣他。
秦珏真想来栽树,为何要挑了自己上衙的时候?还不是想要多看一眼惜惜啊,看就看吧,秦珏也不是没有分寸的。
罗绍也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一边盘算着下衙后再去张家,一边去了衙门。
日上三竿时,秦珏便到了杨树胡同,煞有介事地选了栽树的地方,便眼巴巴地看着西跨院的方向。
罗绍的院子和西跨院只隔着一道月亮门,此时院门虚掩着,隐隐有女子的说笑声传来。
秦珏看一眼空山,空山便和站在一旁侍候的罗家小厮说起话来。
谁也没有注意到,秦珏已经走到月亮门前。
他把虚掩的院门轻轻推开一条更大的缝隙,就听到有叫好的声音传来。
像是有很多丫鬟都在院子里。
这个时候,怎么都在院子里?
他越发好奇,看到院门旁并没有人,索性推门进来,他刚刚走进门,便吃了一惊。
院子里果然站着丫鬟婆子,白九娘手持长剑也站在那里,只是没有人往他这里看,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正在院中挥剑起舞的女子身上。
那是罗锦言。
她身穿一袭红衣,双手各持一剑正在舞动,身姿曼妙,宛若水中游鱼,又如蝴蝶在花间轻舞。
她会舞剑?是白九娘教的?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猜测,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
这不是武技,这是舞,跳舞的舞。
这是剑舞,虽然没有乐声相配,但他也认出这是曾经盛于前朝的剑舞。
到了本朝,剑舞只有在宫廷之中才能一见,大家闺秀多是学琴,甚少有精于舞技的,又因剑舞既要柔美又要气派,寻常舞姬难以跑出精髓,因为这种宫廷风尚一直不能在民间兴起,即使是秦淮河上无所不能的舞姬们,也没人会跳剑舞。
而此时院中的女子,衣袂与剑穗交相舞动,手中青锋刚柔并济,舞姿豪放却不失柔美,剑光闪闪如日落大地,身姿曼妙如飞天凌波,不见杀气只见行云流水,江海凝光。
剑光之中,那女子玉貌锦衣,绛唇珠袖,宛若仙谪。
秦珏伫立在侧,痴痴地看着她,初春的万物,在这一刻都失了颜色,神怡目弦中,都是那舞动的倩影。
那不是会随风而去的影子,她是真实存在,驾龙而来,落入凡尘。
有小丫鬟的惊呼声传来,众人的目光全都看向门口,秦珏这才如梦方醒,罗锦言收了手中双剑,转头看向他,笑容浅浅,明眸中似有星辰大海。
第二三八章 不负卿
这一刻,年少的秦珏只有一个念头:他要给她怎样的繁华锦绣,才能不负上天让他遇到她一场。
“秦大爷。”丫鬟们纷纷施礼,态度恭敬而又疏离。
“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罗锦言问道,脸上红米分绯绯,额头还有一层薄汗,亮晶晶的,更显明艳动人。
“世叔让我看着把树种上,我恰好想起有件事要和你说,看到你这里的门虚掩着,就走了进来,打扰之处还请见谅。”
秦珏说着,便老实不客气地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一个总角的小丫头连忙去拿了绣垫过来,却又不知该不该拿过去。
夏至则和常贵媳妇飞快地交换了眼色,两人冲着秦珏福了福,便转身进了屋子,其他丫鬟见了,立刻明白过来,也默不作声地去做各自的活计,有人整理花木,有人去洗衣裳,但全都离得远远的。
只有先前的小丫头还拿着绣垫站在那里,罗锦言看看她,对秦珏道:“你起来,让我丫头把绣垫放上。”
秦珏挑挑眉,还是站了起来,那小丫头飞快地在两个石凳上各放了一方绣垫,也学着大丫鬟们的样子,福了福,转身走开了。
秦珏轻笑:“你屋里的人都很知情识趣。”
罗锦言瞪他一眼,没有理他,坐到其中一个石凳上,没好气地问道:“你给我爹喝了什么迷汤,让你到我家登堂入室?”
“没有,我只登堂没入室,刚才在院子里种树,现在则在院子里陪你说话。”秦珏脸上都是笑意,看在罗锦言眼里,就是一肚子坏水。
这时,白九娘带着两个小丫头捧了香茶过来,春寒乍暖,罗锦言把茶杯捧在手里,感受着那丝暖意。
秦珏看到了,立刻沉下脸去,责怪地看向白九娘:“去给小姐拿件披风来。”
他刚说完,就看到罗锦言正在瞪着他,他立刻醒起,他曾经说过,白九娘给了她,就是她的人了。
既然是她的人,他有何权利发号施令?现在还没有成亲呢。
他刚想解释,罗锦言已经开口了:“我小时候身子弱,所以这些年来我喜欢冻一冻。”
冻一冻?
秦珏随即便明白了,她是在增强自己的抵抗力吧。
他还记得初见她时,她又瘦又小,脸色苍白,庄子里的丫鬟婆子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
可也不过几年,她不但能流利讲话,而且面色红润,个头也长高了。
她就是这样一点点地克服着自身的羸弱,让自己一日日强壮起来的吧。
这些年来,这看似娇滴滴的小姑娘究竟是怎么渡过的,从最初的不会说话,到后来慢慢说出几个字,最终能像现在这样笑语盈盈。
他的目光越发火热,烫得罗锦言脸上火辣辣的,反倒不觉得冷了。
“你找我什么事儿?”她问道,语气有些干涩。
“......是有事”,秦珏回过神来,最近每次看到他,他都会魂不守舍,他自嘲地笑了笑,问道,“李文忠是赵宥的人吧?”
罗锦言没有想到他会问她这个问题,他怎么会来问她呢。
她答道:“是。”
秦珏笑了:“看来我没有猜错。”
“你差点做了他的孙女婿。”罗锦言道。
秦珏笑意更浓:“即使没有你,我也会拒绝,所以你不用吃味。”
吃味?他说她在吃味?
罗锦言沉下脸去。
秦珏却是收放自如,看准她说话比一般的人慢半拍,便抢着说道:“吏部侍郎梁汾忽然回到京城,在此之前,他因家中长辈病重告假侍疾了,现在回京销假,你怎么看?”
梁汾啊。
罗锦言记得这个人,前世这个时候主持吏部的还是李文忠,宁王之乱后,李文忠便因为陪着赵熙的那场大哭直接被赵极轰到太仆寺,先是太仆寺少卿,三个月后又再次降职为员外郎,从堂堂二品大员变成从五品,这一年赵极重开马市,派了大太监孙善前往宣府,他做为太仆寺官员一同前往,没想到刚到宣府,便遇到瓦剌人突袭,李文忠哪里见过这个阵式,吓得藏到孙善背后。
最可笑的是那次突袭的瓦剌人只是散兵游勇,不过百余人,宣府总兵派人不到一个时辰就给剿灭了。
孙善恼羞成怒,也不知是使的什么阴招,李文忠就死于“乱军”之中了。
孙善还不解气,回京后在赵极面前告了李文忠一状,说李文忠与瓦剌人里应外合,要杀死他这位天使。对于李文忠通敌一说,赵极有所保留,但当时大敌当前,李文忠拿孙善做挡箭牌却是有目共睹。
但李文忠曾是阁老,门生故旧众多,真若是以通敌论处,影响很大,而且孙善的证词本来就是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
因此,朝廷对外只说李文忠暴毙,暗中却将李家满门逐出京城,子孙之中出仕的和有功名的,也都被连累了。
李文忠做首辅时,时任吏部尚书,是梁汾的顶头上司,李文忠被赶到太仆寺后,梁汾进了内阁。
十几年后,罗皇后听人说起李文忠的典故时,得知他曾是梁汾的顶头上司,也感到很吃惊。
当时李文忠在赵熙监国期间犯下过失,梁汾不但没有受牵连,而且竟然青云直上。
只是那时她并没有细想,因为那个时候,梁汾刚刚致仕返乡,当时还未到五旬,传说秦珏一直看他不顺眼,后来秦珏做了首辅,梁汾更是处处被他压制,与其说他是主动致仕,不如说是被秦珏挤走的。
现在听秦珏说起梁汾曾经返乡侍疾,罗锦言便明白了,想来前世时梁汾也是这样做的,李文忠辅助赵熙监国时,他不在京城,当然也不会受到牵连。
而这一世,吏部尚书是庄渊,辅助赵熙监国的人也是庄渊,庄渊虽然没有功劳,但他从始至终都和兵部尚书韩前楚运筹帷幄,坚强反抗,至少他没有像李文忠那样在朝堂上号啕大哭动摇军心,这也是直到现在,赵极也没有动他的原因。
梁汾此时返回京城,应该也和前世一样,是准备入阁的。
庄渊不是前世的李文忠,他不一定会被赵极弃如敝履,所以梁汾按理说是没有机会的,那么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