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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枭 (九月轻歌)


贺知非行礼,谦而不卑。
郗骁指一指对面的园椅,“今日不需拘礼。坐。”
贺知非道谢、落座。
郗骁给贺知非斟了一杯酒,态度温和:“特地请你过来,是要跟你交个底。今日你若是不能知无不言,日后少不得要开罪你。”
“王爷言重了。”贺知非客气一句,直言问道,“敢问王爷所指何事?”
郗骁的脾气、做派,官员大多有所耳闻。他挖苦、责骂的,都是他看重的、不见外的人,说骂谁是看得起谁并不为过;他温和有礼、公事公办对待的人,都是与他不相干的人,这类人要是惹毛了他,他还是不屑数落责骂,直接就下重手惩戒。
贺知非被调回京城,他知道是郗骁促成。有些人满心以为他要飞黄腾达了,可他清楚,自己回京的日子定是举步维艰。
郗骁从来不会在明面上做这种事,此番破例,不定是为了怎样要人命的原由。
“你与沈令言的成婚、和离。”郗骁语速很慢地给出答案,凤眼定定地凝住贺知非,眸中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郁、沉冷。
“那些是非,下官无可奉告。”贺知非直言回绝,“那是下官的家事,亦关乎沈指挥使,下官与任何人都不会提及只言片语。”
郗骁并不意外,“料到了。我也跟你交底了,开罪到你头上的时候,别意外。”
贺知非面色一整,“王爷意欲何为?”
“我最头疼的地方就在于,”郗骁牵出残酷的笑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贺知非开始担心自己的家族。
“喝了这杯酒,你便可以回府,筹谋应对之策。”郗骁对贺知非端杯。
贺知非即刻端杯,一饮而尽,道辞离去。
姚烈走到郗骁近前。
郗骁道:“动手。照章程行事。”
“属下明白。”姚烈疾步而去。
又喝了两杯酒,郗骁望向楼下,见明月正笑吟吟地请宾客到就近的花厅用膳。不知怎的,她察觉到他的视线,扬起脸来,先关心地探究他的神色,再给他一个璀璨的笑,打手势问他要不要去应承宾客。
他回以一笑,再摇一摇头。该来的人没来,他去做什么?
明月理解地颔首一笑,转身继续应承近前的几位贵妇,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恰到好处。
今时今日的明月,多亏了持盈。
那一年,双亲先后离世,对于他和明月而言,几乎是灭顶之灾。
太难过了。他不论怎样,都要撑着一口气,担负起肩上的责任。
但明月还小——介于懵懂和明事理之间的年纪,无法接受巨大殇痛的时候,实在是难以开解。
他面对着全然崩溃的妹妹,束手无策,自己都被带的要崩溃了。
你面对着一个人,她能给你的只有眼泪、哀伤、抱怨甚至无名火、被迁怒,就算你是她最亲的人,也难以长期承受。
是持盈陪明月熬过了那一段。
小小的、淘气的女孩,因为好友的殇痛忽然懂事起来,对他说阿骁哥,我来陪着明月,你去忙别的事。
一日一日,早间去,晚间回家,明月的哀伤、眼泪逐日减少。
身负武职,有战事便要奔赴沙场,不似文官必须丁忧。第二年,他要离京随军平乱,他要用战功维系住郗王府的荣华,要用荣华保住妹妹的前程。
临走时,最不放心的就是明月。
持盈说,阿骁哥,你要是放心,就把明月交给我和哥哥,我们不会让她受欺负。
他就笑着拍拍她的头,说好,我不在家的日子,郗王府的半个家,由你来当。
她又说,哥,你千万好好儿的,毫发无伤地回来。
他笑着点头,说我会的,不但要毫发无伤,还要建功立业,不然日后怎么护着你和明月?
回到家的时候,明月已不再是他看怕了的脆弱悲戚模样,多了一份冷静沉稳。
兄妹促膝谈心时,明月说起了种种是非。
双亲一走,战事又总有反复,郗王府陷入风雨飘摇,便有好事之人内宅外院地找辙添堵。
她起初懒得与人争,持盈却看不了,指着她的额头训,说你哥在外出生入死,除去报国安民,为的是给你赚个好前程,可你就这么没出息?你要是打定主意做软柿子,索性就直接告诉他,在军中混日子就行,不用那么拼命。而且我也要跟你断交的,郗明月,你可想好了。
她听了就哭,说我知道,可是不知道怎么办。
持盈就给她支招,说你派人给皇后娘娘递话,你是她的亲侄女,她不管为什么,都得护着你。被欺负的狠了,你就去找皇上告状,皇上就算只冲着心疼你哥哥,也会发落那杆子闲人。
她说那叫个什么事?在外人看来是狐假虎威。
持盈则说放着捷径不走的是傻子,哪一日你和阿骁哥被皇室牵连,皇室可不会觉得亏欠你们。
她没话好说,只得照做,果然立竿见影。
王府内外消停了,持盈又给她安排了好多事,女工、茶艺、棋艺、算账,跟她一起学。
幸亏有持盈。明月提及那一段岁月,总是这样说。
他又何尝不是这样想。
恩情并不一定是谁替谁挡刀、承担罪名。
阿骁哥,往后再不会有人这样唤他。铁算盘、小算盘都打得分外精刮的持盈妹妹,已经做了皇后。
想起她一点点大,和明月围着他团团转要礼物的情形,想起自己点着她们的鼻子、拍着她们的小脑瓜恨声恨气训斥的情形,温暖,又怅然。
她们长大得太快了些,都没给他时间转变成温和耐心的哥哥。
郗骁噙着微笑,再为自己斟一杯酒。
·
萧仲麟回坤宁宫就寝的路上,琢磨着苏道成提及的一事:赵习凛此次在外,物色了几名官家闺秀,原本是要带回京城,但不知何故,半路陆陆续续把人送回家中,只留下了两个。
萧宝明随行,赵习凛没道理也没胆子给自己充实后宅。
这件事让他想到的是宁王、符锦——宁王当初是如何物色到符锦的?宁王会为这种事亲力亲为,逐个相看筛选么?
或许那些女子只是为赵家子弟、亲眷物色的,甚至是得了太后的吩咐给郗骁筛选的——在这些成为事实之前,该怀疑、警惕。
所以,他让苏道成继续留意,末了,又淡淡地说一句“这些事,不必隐瞒摄政王”。
苏道成先是习惯性地称是,随即讶然,之后释然,末了微笑。那样丰富的表情,倒让他云里雾里了一阵子。
萧仲麟进到东暖阁,得知许持盈正在沐浴,便也唤人备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要到今日,他才真正感觉原主的身体生命力复苏,感觉自己是脚踏实地地迎来了新生涯。
很微妙的一种感觉,病痛就是有这种作用。
步入寝室,坐在妆台前的许持盈即刻遣了木香,起身行礼。
萧仲麟讶然,扶起她时笑问:“生一场气,跟我都生分起来了?”
“没有。”许持盈微笑,“是有个不情之请,怕你怪罪。”
萧仲麟握住她的手,“什么事?只管说。”
许持盈眨了眨眼睛,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今夜,你得去别处就寝。”
“原因呢?”萧仲麟问。
“……”许持盈低下头,轻轻摇着他的手。
“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萧仲麟心头若有所觉,轻轻抱住她,啄了啄她的唇。
“我小日子要来了,不是今夜就是明早。”许持盈按捺下心头的不自在,“你真得去别处。”
萧仲麟这才明白她傍晚为何欲言又止,问:“这跟我去别处有什么关系?”
“不能留在这儿,”许持盈给他摆道理、讲规矩,“晦气、不吉利。若是被嫔妃知晓,耻笑我明知故犯不说,还会笑你由着我狐媚惑主,太监们则会担心你损了阳气……”
萧仲麟蹙了蹙眉。规矩规矩,吃饭要讲规矩,睡觉还要讲规矩,烦死了。况且小日子早一天来晚一天来,正宫想瞒谁不是轻而易举么?
许持盈后退两步,再度行礼,“臣妾恭请皇上……”说到中途,身形被他捞起,她咬住唇,忍着没出声,心跳的却急了。
“大半夜的,你就忍心把我撵出去?”他没好气地数落着她,“什么都好,就这一板一眼地做派让我起急上火!”说到这儿,走到了床前。
许持盈看他面色不善、语气恶劣,料定他会把自己扔到床上,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衣袖。
萧仲麟瞥见她紧张的神色、本能的举动,心生笑意,动作不轻不重地把她安置到床上,故意继续对她虎着脸,“真忍心?你要我去哪儿睡?”
许持盈仍旧抓着他的衣袖,神色挣扎地看着他,末了,弱弱地道:“说来说去,不是怕你说我不晓事么?”
“没良心,十足十的小混帐!”他蹙眉,指关节敲在她额头。
许持盈连忙侧头躲闪,与此同时,唇畔绽出理亏的笑容。
他发作她,她心中非但不恼,反觉微甜。这是第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持盈:我家夫君今日给我撑腰了,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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