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静嫔不由叹气,“怎么能好?”她停下脚步,四下打量,又侧耳聆听,确定附近无人,这才低声道,“嬷嬷就算是刚进宫来,也该看出、听说了不少是非。眼下皇上、皇后的情形,瞧着已是尽释前嫌,迟早修得琴瑟和鸣。至于旁人……皇上不要说没个正眼,连见都没见过。”
“话也不能这么说。”冯嬷嬷劝慰道,“别人瞧见的,不见得能当真。有些乱七八糟的闲话,皇上心里真能释怀?奴婢可是不信。”
静嫔有些沮丧,“那位跟摄政王的事情,皇上自己都确信无疑,到这上下还不是忽略不计了?”
“近处的人,怕是捕风捉影。”冯嬷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四下看了看,语声压得低低的,“远处的人,才是无可辩驳。娘娘就瞧着吧,有些话就快传到宫里了。到时候,倒要看看那位如何收场。”
“怎么说?”静嫔讶然地睁大了眼睛。
冯嬷嬷讽刺地笑了笑,“裴将军为意中人远走天涯、投身沙场,娘娘以为他的意中人是谁?”
裴将军,指的是裴显铮,郗骁格外赏识、一力提携的少年将军,如今远在北地镇守边关。
“不是说他们只是远亲么?裴将军进京时本是想要考取功名,投靠的是丞相府,后来摄政王知晓他身怀绝技,便带他到了军中。照嬷嬷这样说来,同在一屋檐下的日子,也是不干不净?”说着说着,便已是认定的态度。
冯嬷嬷笃定地点了点头,“裴将军今年也得二十来岁了吧?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地方上,为他撮合亲事的不知道有多少,可他始终不娶。想想这做派,与摄政王有何差别?再想想,裴将军又识得几个女子?”
“唉……”静嫔苦笑着摇头,“要不说人各有命呢,人家四处留情,还是稳坐宝座,别人清清白白,却要被她踩在脚下。”
冯嬷嬷附和道:“说的就是呢。”
“既然她私德这般不堪,倒是不妨让本宫的父亲出手。”静嫔眼珠一转,“她敢做,别人就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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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持盈坐在窗前,手里的针线灵巧迅速地在明黄衣料上穿梭。
她在给萧仲麟做寝衣,择吉日裁剪、缝合都容易,耗时间的是在衣摆上绣上云龙。
骨子里,她是不懂得撒娇、讨好的人,对成亲后的光景的想象是,夫君晓事自己就相夫教子,夫君混帐自己就针锋相对。
如今春和景明,时日静好,全无设想过千遍的腥风血雨,都是萧仲麟带来的。
便因此,为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翟洪文走进门来,见皇后神色柔和,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便知心绪愉悦。不忍破坏皇后的好心情,还是要破坏,“皇后娘娘,慈宁宫里有人散播闲话,是关于您的。”
“哦?”许持盈不慌不忙地应声,“说了什么?”
翟洪文将语声压到最低,只彼此可闻:“说闲话的是建宁长公主身边的冯嬷嬷。静嫔去给太后娘娘、长公主请安的时候,冯嬷嬷与她说起了随长公主在外时听到的闲话,……”把经过娓娓道来。
许持盈把手里的活计放到一旁,托了托腮,问:“你如何知情的?”
“影卫已经知情,方才过来人了。”翟洪文如实道:“再有,不瞒皇后娘娘,近来奴才在慈宁宫收买了几个眼线。方才二等宫女紫鹃赶来报信,紫鹃与文鸳姑姑是同乡,没道理骗奴才。”
“难怪。”许持盈笑了,随后有些沮丧,“总是想先下手为强,却总是别人找上门来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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嫔妃齐聚在坤宁宫正殿,面面相觑:皇后在这个时候召集她们,史无前例。
萧宝明与静嫔从慈宁宫而来,到的较晚。
等了些时候,许持盈缓步而入,燕居冠上珠光宝气,明黄阔袖大衫后摆曳地,容颜美轮美奂,眼中却有肃杀之气。
殿中瞬时鸦雀无声。
许持盈落座之后,嫔妃齐齐行礼问安。
“平身。坐。”许持盈直言道,“请各位前来,是因本宫要当众处理一桩事。”微微一顿,明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住静嫔。
静嫔被她那锋利的视线看得心里发毛,迟疑着站起身来。
许持盈道:“把冯嬷嬷带进来。”
静嫔不自主地吞咽一下,与她和冯嬷嬷有关的事情,还能是什么?但是,皇后不该不顾及她的家世,更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处理这种事。
萧宝明秀丽的双眉微不可见地扬了扬。她今日才带着冯嬷嬷等几个下人进宫,这会儿许持盈就要拿她的人开刀么?
冯嬷嬷走进大殿,毕恭毕敬地行礼,神色之间并无惊惶之色。她是萧宝明的奶娘,这些年宫里宫外见过的阵仗已很多。
许持盈缓声道:“静嫔、冯嬷嬷,你们议论、散播过哪些关乎本宫的流言蜚语,说来听听。”
静嫔反应敏捷,立时跪了下去,委屈地为自己辩解:“皇后娘娘明察,臣妾冤枉,臣妾怎么敢私下议论您呢?”
冯嬷嬷更是矢口否认,连连磕头,“皇后娘娘明鉴,奴婢今日才随着长公主进宫,怎敢胡言乱语?况且静嫔娘娘是宫中的贵人,奴婢哪里说得上话?”
“不认,好。”许持盈唇角绽出一抹冷笑,“如此,就将亲耳听到的影卫、宫女唤来与你们对质?”
两个人一听这话,面色明显焦虑起来。没想到,皇后的眼线居然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
萧宝明站起身来,行礼道:“皇后娘娘……”
许持盈轻一拂袖,“长公主稍安勿躁。”冰冷的视线在静嫔与冯嬷嬷脸上梭巡片刻,朱唇轻启,“给你们机会,你们不要,也罢了。翟洪文,去。”
翟洪文应声疾步出门,少顷,带来一名影卫和慈宁宫的二等宫女紫鹃。
后宫的人对影卫的感觉,近似于神出鬼没,觉得只要她们盯上的、认准的人,就没有挖不出的秘辛。
至于紫鹃,则让在场众人暗暗警醒自己:日后得防着这种吃里爬外的下人,却又晓得,这种人说出来的话,兴许比影卫更可信。
影卫与紫鹃先后讲述了静嫔、冯嬷嬷议论过的话,当然,隐去了那些难听的话。
末了,紫鹃道:“奴婢是亲耳听到,不然的话,借奴婢多少个胆子,奴婢也编排不出这样辱没皇后娘娘清誉的谣言。”
“那么,现在本宫就要问一问静嫔了。”许持盈凝住静嫔,“关乎本宫与摄政王的流言蜚语,听谁说的?可有凭据?”
静嫔强忍着没扭头去看淑妃、敬妃、惠妃。三妃亲耳听到的,亲口说过的,但是在这样的时刻,绝对不会承认,还会趁机踩她一脚。
许持盈逼视着静嫔,再问:“听谁说的?可有凭据?”
静嫔无力地摇了摇头。不能说三妃,还能说谁?说出谁来都是一样,都会被她牵连。况且那件事传扬时间太久了,一时间让她去哪里寻找根源?
但是,她没有惊慌失措,笃定萧宝明会出面帮她。
许持盈又问冯嬷嬷:“关乎本宫与裴将军的流言蜚语,听谁说的?可有凭据?”
冯嬷嬷语声不高不低:“奴婢是在市井间偶尔听到的。”
许持盈冷笑一声,“你倒是会答对。”她缓缓站起身来,视线扫过在场嫔妃,语气沉冷,“莫须有的闲话,本宫一直不以为意,笃定你们心如明镜,必不会当真。直到今日,本宫才知高估了一些人。”
高高在上、睥睨众人的仪态,明眸中闪烁着的怒意、锋芒,让一干女子齐齐站起身来,大气也不敢出。
几息的工夫之后,她们听到一声脆响,俱是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才知是许持盈拔下了头上一根镶宝石玉簪,用力拍在案上。
玉簪应声碎为两截。
许持盈抬手将两截簪子抛在地上,“本宫进宫之前,的确识得一些男子,但事事恪守男女大防,一向清清白白。若有一字不实,必遭天谴,当如此簪,身首异处!”
嫔妃先是一惊,继而同时拜倒,“皇后娘娘息怒。”
“同样的,你们呢?”许持盈缓步走下汉白玉台阶,“待字闺中时,可曾结识过异姓男子,可曾见过外男,可敢发毒誓保证不会被人捕风捉影?今日的本宫,何尝不能是来日的你们。”
众人有片刻的缄默,都在思索她言语的可能性,末了参差不齐地道:“皇后娘娘教诲的是。”
许持盈瞥过静嫔、冯嬷嬷:“静嫔杖责三十,冯嬷嬷,处死。”
“皇后娘娘!”萧宝明语声比平时高了一些,快步走到许持盈面前,屈膝行礼,“皇后娘娘,后宫关乎外朝,断不可如此发落静嫔。此外,冯嬷嬷所说是非,也该查出到底是谁造谣生事,不可武断行事。请皇后娘娘三思!”
许持盈拂袖转身,步上台阶,悠然落座,“本宫是后宫之主,只管后宫是非。”
萧宝明语气诚恳:“皇后娘娘息怒,您就算再生气,也该为皇上分忧不是么?若是前朝为了后宫的事生出纷扰,对您也无半分好处。”
“长公主此言差矣。”许持盈眯了眸子,凝视着萧宝明,慢条斯理地道,“静嫔的三十板子是因你的下人而起。冯嬷嬷是死在你手里。本宫可不会替你担这个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