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迟的手碰上南昀的那一瞬间,南昀浑身猛的一颤,熟悉的炙热让她如同死人一般沉寂了多年的心在一瞬间又重新跳动了起来。
她咬着唇,贪婪的留恋着这片刻的温暖,放纵自己放下所有,只留这一小会儿属于南昀。属于她自己,而不是北浔的长公主。目光定定的紧跟着柳青迟,看着他小心翼翼,似试探似害怕的在她面上一寸一寸的摸索着。
果真,岁月改变的只有他一个人。她眼角的泪痣还在,以前有个人告诉过他,眼角有泪痣的人要么是祸国殃民的倾城妖孽,要么是薄情寡恩的负心人。如今看来,这句话还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南昀长长的睫毛轻颤了下,下意识的瑟缩着,想躲回去,看到了柳青迟眼角的泪花时,心头一抽的疼,突然的,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乖乖的让柳青迟认证自己的内心。
待柳青迟摸到她唇边的一小块伤疤时,浑身失控般的颤抖了起来。这块伤疤,是曾经他亲手留给她的,他额头上也有一块一寸长的伤疤,平日里被头发挡着,并没有其他人知道,但是这是他们两个共同的痛。
仓促抚过故人笑赠的伤疤,北地红蕊便落眉骨啊。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塞北的沙场上,他为将她是王,约定好了要守护对方一辈子的两人,便如此,兵戎相见。
柳青迟睁开眼睛,看着那人熟悉入骨的眉眼,倏然笑道“你没死?”虽然是笑,却苍凉不已,仿佛是一个迟暮之年的老人,猝然看到故人,惊喜之余却发现,自己即将死了,那本来已经死的故人却还活着,且可能活的比自己还要长,这种心情简直难以言喻。
南昀点了点头,道“我没死,我回来了。”若是他们两个是一对普普通通的小情人该多好,那么这句话定然是感人肺腑极了的。我没死,我回来了,因为这里还有你在,所以就算只剩下一缕残魂,我也要挣扎着回来看看你。
可惜,他们两个从来就不可能做到那样。柳青迟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道“回来做什么?觉得没有杀了我不够尽兴,还是觉得没能灭了雪缘不甘心?南昀,你骗得我好惨。”
南昀一默,良久之后道“对不起,但是我必须这么做,我以为你懂我的,青迟。”他于她而言,便只剩下知己之情?柳青迟嘴角轻蔑的勾起,站了起来,指着那坟包道“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坟?”
南昀低着头,紧紧攥着拳头,颓然道“是,黎衣?”
柳青迟倏然大笑了起来,笑的癫狂,道“是!这就是黎衣的坟。那么你觉得,你现在站在这里合适么?南昀!你总在以为全世界都欠了你的,怎么不去想想是不是你欠了全世界的!她,黎衣,因你的撮合遇见了李及官。因你的一念之差强行让李及官娶了她。不,不是一念之差。”
他突然变得清平静了下来,笑道“你说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李及官娶黎衣,根本就是你一早计划好的。为的是什么?让雪缘丧失一位战神?那你错了,对付你这种人,雪缘有我就够了。”
南昀抬眸看他,平静的可怕。她总是在第一时间看透本质,让人没有反驳的机会,她道“青迟,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变。一样的小孩子气,我本以为你能变得成熟一些,这样我对付你的时候好歹能显得我棋逢对手,不像是在欺负人。但是青迟,你太让我失望了。”
柳青迟胸口一堵,嘴角抽搐的甚是欢快。这约莫就是他恨南昀的第二个原因了。不管面对谁,南昀都是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高高在上的,仿佛洞察了一切,把他当成小孩子?柳青迟便真的孩子气了一回,顾不上怜惜,扯起她的衣角便往外走。
南昀微怔,脸上的表情惊愕非常,显然想不到素来温文尔雅,对她更是言听计从的柳青迟会做出这种举动。挣扎着,南昀怒道“柳青迟,你干什么?”
柳青迟双目赤红,癫狂了一般的嘶吼道“对,我是孩子气,在你面前我永远低人一等。好,南昀,我今天便让你看看,这天下人是如何看我的!你以为你一直平安无事是为什么?你以为你接受的是谁的爱?”
南昀用尽力气挣开柳青迟,猛的甩了一个巴掌过去“柳青迟!你冷静一点。”这一巴掌,打醒了沉浸在过去无法自拔的柳青迟,也打醒了那个爱南昀入骨的柳青迟。
她叫他冷静,他于是冷静了下来,垂着头,久久的沉默不语。南昀有些慌乱,指尖颤抖着,唤了声“青迟?”柳青迟抬头看她,目光中死灰一片,像极了她练出来的某种东西,没有感情,没有情绪。无数个日日夜夜她抱着满心的仇恨和那种东西待在一起,用冰冷的面孔伪装自己。
但是说到底,她只不过是个女子罢了,也会害怕,也会惶恐,也会在深夜里想起柳青迟温暖的怀抱。
柳青迟动了动唇,道“南昀,其实我从来不愿意相信你已经死了,每天都在祈祷能够再见你一面。哪怕是在梦里也好。但是我的梦,你一次都没有进来过,哪怕是噩梦也好。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的再次相见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南昀莫名的有些惊慌,失控的吼道“别说了!我,我要走了,你别说了。”
柳青迟却是拉着她,不肯让她逃避,嘴角残忍的勾起,笑道“为什么不让我说?南昀,你可知道,今天但凡换个地方,我都不会这么痛。可是偏偏,这里是黎衣的坟前。你不是情愿假死也不肯见我么?那么这样好了,从今以后,柳青迟不记得你可好?”
心里的某个弦倏然断了,从今以后,柳青迟不记得你可好?不好!柳青迟怎么可以不记得南昀!全世界都可以抛弃我,唯独你不行!南昀慌张的看向柳青迟,道“你要做什么?”
柳青迟笑的越发灿然,看啊,南昀终于有一天也为他变了脸色,他无所谓道“没什么,不过是前些日子偶遇一位大能,向他寻了瓶千日醉。南昀,我终于要忘了你啊。”
难怪这些日子将以往那些事记的都清楚了些,柳青迟暗叹自己的糊涂。原来他已经饮过千日醉了,将过往的事重温一遍,然后再尽数忘记,这个名字很美,却很残忍啊。美好的,痛苦的,全部都尝了一遍之后,竟然还要让人忘却。但是这东西,却是最适合他柳青迟的了,不是么?
南昀浑身一软,无力的跌坐到了地上,反反复复的呢喃着一句话“怎么可能?柳青迟怎么可能忘记南昀?”
柳青迟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嘴角笑容渗了冰“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就像我曾经从来没有想过你会那么对我一般。南昀,原来,你还有心啊?你还会痛啊?哧哧,我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说完之后,柳青迟头也不回的,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了。千日醉,一同遗忘的不止是记忆,还有那刻骨铭心的情。
梧桐叶飘零落下,像是一场红色的雨。南昀猛然想到,成亲那天,柳青迟着一袭红衣,浅笑着走向她,执起她的手道“阿昀,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妻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结发为夫妻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她的夫君是这世上最优秀的人,只是她将他亲手推开了而已。那天的雨纷纷扬扬,她的眼里却只有那人满身的红色。
柳青迟素来是喜欢着白衣的,但是新婚那日的红衣却是惊艳极了,于是纷纷扬扬的雨也成了火红色。如同今日眼前的梧桐。
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南昀起身,像是时间还停留在那天一般,伸出手。柳青迟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牵住了她的手,另一边手执着一把油纸伞。他们两个人的婚礼不受天下人待见,于是便只有他们两个人,以天为父,地为母,苍生万物为证婚人。
他牵着她,走过了十六阶牌坊,拜过了历代祖宗,撑着一把油纸伞,在雨幕里郑重的告诉她“阿昀,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妻了。”
南昀倏然笑开,粲然的如同儿时,锦衣玉食,父母在侧,应道“好。”
此生,南昀是柳青迟的妻了,可是柳青迟如今不要南昀了。
风卷起这长阳宫的梧桐叶,带着它遨游在天际,缠绵缱绻,告诉它,你不该只局限于这一方天地。梧桐叶欢喜极了,簌簌的笑着,在空中舞了一支极美的舞,火红的,如同涅槃的凤凰。可是太美了,会伤人的,风突然便厌倦了,叹了一声“可是我不能带你到更广阔的天地去了。”
然后毫不留情的抽声离去,梧桐叶还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便又跌到了地上,落在一个同样翩然起舞的女子身上摔的粉身碎骨。最后那一刻,梧桐叶想,美的东西,注定承受不了太多的东西吧?作为一片叶子,它承受了风的期望,结果摔的粉身碎骨。
那这舞的尽情的女子,又承受了什么?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唐成钰作为如今唐家学堂的一把手,早早的便到了主家,也就是尚书府,冷然的眉眼里没有一丝波动,端端正正的坐在首位,就连家主唐元格都只能退了半步。
正厅里,站着唐家这代的小辈们。许是从来没有见识过唐成钰的威压,一个个抖如筛糠。唐汝舟是不怕的,毕竟前世见过唐成钰的次数多了,对他这张冰块脸也就免疫了,但是又不好在别人面前做的太特立独行,于是便也象征性的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