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姵低笑声,不再开口。
好容易挤过口袋胡同,众人在护国寺胡同口下了车。
杨远山等人要谈诗论道,魏氏带着张氏等女眷则去讲经堂听经,而小一辈的姑娘少爷压根没有进寺庙的打算,只想奔着庙会去。
魏璟早做好了打算,笑道:“咱们十几人再加上小厮丫头肯定玩不到一处去,而且也容易丢,把工夫都耗在找人上了,倒不如各自结成伴去逛,只别忘了未正时分在护国寺门前大槐树底下碰面,午饭可在庙会上吃,要是想用斋饭,午时的时候到寺里去用,我跟知客僧交代过了。”
众人都点头说好。
当下,杨峼带着杨娥一道,大少爷杨峻带着杨姵与杨妡,杨娇与杨婧则跟着二少爷杨峭。
魏家只两个姑娘,魏珺和魏琳都跟在魏璟身旁。
既已分派妥当,魏璟再叮嘱一遍集结的时间地点,就让大家散了。
杨妡把帷帽递给青藕。
青藕要留在马车上看东西,只红莲随身伺候。
庙会上人多,带着帷帽行动不便,而且也惹人眼目,还不如不戴。
以前杨妡赶庙会,曾被人趁乱把头上一根金钗拔了,这次她便没戴贵重的翡翠玉石,只插了两朵精巧的绢花。
杨姵穿戴得也比往常素淡,看起来跟普通人家的姑娘并无二致。
两人直奔吃食摊子。
杨峻早料到如此,已让两个小厮在前面开路,而他紧紧地跟在后头,唯恐不小心落下一个。
杨峻是钱氏所出的嫡长子,今年十九,已经定下太常寺寺卿的孙女儿,明年三月就成亲。
时辰尚早,吃食摊前人并不多。
杨姵挨个摊子转了转,将想吃的各样食物吩咐给小厮,她与杨妡坐在桌旁等。
东西上来的很快,有碗豆粥、大馅馄饨、炸豆腐、扒糕、豆汁和江米面艾窝窝,摆了满满一桌子。
杨妡先前不觉得饿,看到饭食,馋虫一下子被勾了起来。
两人对着满桌子点心小食吃得不亦乐乎,忽见杨峻猛地起身,躬身行礼,“三表舅。”
杨妡抬眸,是魏剑啸。
他竟然也过来了。
杨妡正要请安,魏剑啸挥手拦住她们,“尽管吃,无需多礼”,笑着在桌旁坐下,状似随意地问,“哪样点心最好吃?”
杨姵指着扒糕,“表舅尝尝这个,很劲道而且酸甜爽口。”
魏剑啸笑着摇头:“我不爱吃酸的,倒想尝尝馄饨是什么馅儿的?”侧头看向正嘟嘴吹馄饨的杨妡。
因馄饨是热的,杨妡双唇呈现出娇艳的红色,被她白净柔滑的肌肤衬着,水嫩欲滴。小巧的鼻梁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映着那双秋水翦瞳愈加黑亮。
整个人就像初春早绽的桃花,等待他去采撷,又像是才出锅的包子,诱惑着他去品尝。
魏剑啸越看越爱,几乎移不开眼睛。
杨妡却如坐针毡,完全失了胃口,好容易咽下口中馄饨便放下羹匙,将碗递给红莲,“你吃了吧。”
杨姵诧异地问:“不好吃吗?我觉得挺好的,馅大皮薄。”
杨妡勉强笑笑,“尝尝味道就行了,留着肚子再吃点别的。”
这会儿,小厮已经又要了一碗端到魏剑啸面前,魏剑啸夹起一只慢慢嚼了,笑道:“果真好吃,煮得正当时,馅儿皮儿都很嫩,得细细品才能尝出好来。”
这话里分明还藏着话。
杨妡听了,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发麻……
第18章 相逢
魏剑啸三口两口吃完馄饨,取出那条绣着月季花的帕子细细拭了唇角,对杨峻道:“味道真是不错,我再去别处逛逛。”
杨峻忙起身相送,杨妡与杨姵也跟着站起来。
魏剑啸笑笑,“你三舅母最喜欢闺女,可惜生了两个都是臭小子,懊悔得不得了,你俩要是得闲就常到府里坐坐,跟你三舅母说说话。”
杨妡没说话,杨姵笑答:“改日一定去看望三舅母。”
魏剑啸道:“择日不如改日,就明天吧,你三舅母爱热闹,可惜身子弱,平常不怎么出门,正好讲讲庙会的事儿。”
杨妡脸色大变,正要拒绝,杨姵已经开口,“多谢三舅舅盛情,等回头问过母亲再说。”
“理该如此,姑娘家就是听话省心,”魏剑啸夸赞两句扬长而去。
大热的天儿,杨妡又出了一身冷汗,缓了好一阵,才慢慢回神,无意识地拿起筷子去夹碗里的豆汁。
“你魔怔了?”杨姵“咯咯”地笑,惊觉她神情呆滞,急切地问:“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中暍?”
杨峻也关切地问:“给你要碗绿豆汤消消暑?”
杨妡摇头,“没事,就是晒得有些难受。”
杨姵忙往旁边挪了挪,“过来些。”她那边挨着树,有树荫。
杨妡换成羹匙喝了口豆汁,平静了下,问道:“你真的要去三舅家?”
“才不去,”杨姵绝口否认,因想起杨妡脑子记不得许多事,解释道:“咱们可没少去那府,都是大舅母招待的,几时见过三舅母?即便见过一次半次,她也不曾与咱们亲近过……三舅舅就是随口说说,又不是真的疼爱咱们,去找那个不自在干啥?”
杨妡再想不到杨姵是因这个而拒绝,可这理由又正合了她的心意,胸口堵着的大石骤然撤去,一下子挽了杨姵的臂弯道:“阿姵,你真好。我跟一样,非常讨厌三舅舅,不想去。”
杨峻听见,沉着脸喝止她们,“不得非议长辈。”
杨姵撅嘴道:“真的这样,我又没说假话。”
杨妡接口,“而且,他一个大男人随身带绣月季花的帕子,我吓了一跳,差点以为他捡了我的。”说着,掏出自己的帕子抖开。
旁边红莲瞧见,本欲开口阻止,嘴唇翕动一番又作罢。
杨姵“吃吃”低笑,“真是挺像的。”
杨峻扫一眼,无奈地摇摇头。这个三表舅正事不干,往勾栏窑子跑得倒勤,说不定又拿了哪个相好的东西。偏生这两个小姑娘鬼机灵,竟然看在眼里了。
长辈行事不端,晚辈心生不敬倒也无法苛责。
杨峻低声叮嘱两句,“你们心里明白就是,非得说出来让人听见?”
杨姵顺竿往上爬,“大哥又不是外人,怕什么?”
“是呀是呀,大哥最好了,”杨妡跟风附和。
杨峻扳着的脸便绷不住,唇角露一丝浅笑,问道:“还想吃什么,再去买了来。”
杨妡这才发现,杨家姑娘大多是中人之姿,少爷们却颇为俊朗,比如杨峼、还有眼前的杨峻,都英挺而不失清雅,最得姑娘们喜爱的那种长相。
只恨她前世长在青楼,接触的纨绔子弟多,竟没听闻杨峻前程如何,是否入仕为官?
但她确确实实听说过杨峼的名字,好像还是件颇为轰动的事情。
可到底是什么呢?
完全没有头绪。
小厮又买来几样小食,杨妡捡着想吃的尝了几口,余下的赏给红莲与松枝。觉得特别可口的便打包两份,准备带回去给张氏与钱氏。
几人吃饱喝足,过来吃东西的人开始多起来。
正好她们腾出桌子去看杂耍。
杂耍在口袋胡同最西头,占了好大一片地方。有胸口碎大石,有单手劈青砖,还有个彪悍的壮汉袒着上身,浑身缠了三五道麻绳,然后猛地吸口气大喝一声,麻绳应声而断。
杨姵羞得不好意思看。
杨峻却不断摇头,“好一身硬工夫,有这个本事理应为国效劳,他却在街头卖艺,可惜呀可惜。”
杨妡闻言便着意地打量了壮汉两眼,不料竟发现在人群的另一端,安国公府蔡家姐妹俩也在。
蔡星梅穿水红色袄子,梳着堕马髻,鬓边插两支赤金梅花簪,梅花花心镶着黄豆粒大小的红宝石,被炎阳照着闪闪发光。旁边蔡星竹则穿了件豆绿色袄子,梳着双丫髻,戴了两支鎏金镶南珠的簪子。
打扮得比去魏家做客那天要体面。
想起蔡星梅已有十二岁,该是说亲的年纪,说不定长辈约定了人家借庙会的机会相看。
杨妡莞尔,回身要指给杨姵看,错眼间,瞧见个鸦青色的身影。
怎么可能?
怎可能会在这里见到他,那个时不时在她梦里出现的人?
杨妡揉揉双眼,再望过去。
那人约莫二十出头,生得眉似远山鼻若悬胆,因眼窝略凹,一双眼眸深邃幽黑。尤其凝视着别人的时候,眼神格外的专注认真。
前生杨妡就无数次沉醉在这样动人的目光里。
千真万确,他正是薛梦梧!
朝夕相处十年之久,他的每个神情她都记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杨妡心跳如擂鼓,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恨不能立时奔过去扑进薛梦梧怀中哭个痛快。只是双脚软得厉害,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似的,根本迈不开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