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她记得前一世是哥哥自己放弃读书的,怎么现在是被赶出来?
才说服了母亲不卖房子,说服哥哥和自己一心不去投靠亲族,眼看命运就能在此改变,却似乎隐隐中有一双大手在推着他们,推着他们必须按照命定的路线前行。
第8章 托言
不,决不,休想,顾十八娘咬住了下唇。
三个少年兴高采烈地说风凉话,他们倒不是跟顾海有什么过节,只不过是看到别人倒霉觉得很开心而已。
蔡文在一旁皱了皱眉头,转身待走。
“这位兄长,请等一等。”顾十八娘高声唤住他,跨上前一步。
“弟子不能过问先生事。”蔡文脚步未停,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
“哈,你这小娘子是要求他帮你哥哥说话?真是做梦!”三个少年大笑。
“就是就是,求谁也不能求他……”胖子哈哈笑道,察觉声音太大,忙掩住嘴,偷偷去看蔡文,却见他似乎并没听到。
顾十八娘不理会他们,看着蔡文越走越远,一咬牙向他追去。
她虽然不知道这个学子是谁,但人可貌相,此人绝对跟这三人不同,是一个认真做学问的人。
见被拦住路,蔡文眉头皱起来,带着几分不耐烦,“姑娘,先生不喜女子哭闹,你还是快些走吧,省得更加惹恼先生……”
顾十八娘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这为兄长,我不是要为哥哥求情。”
“哦?”蔡文有些意外,方才一瞥之下,见这小姑娘几乎要大哭的模样,怎么……
“我是想请兄长给我哥哥带句话。”顾十八娘压制下内心的汹涌情绪,正容平和地说道。
带句话?
蔡文犹豫一刻,伸手做请,“你说。”
“请兄长转告我哥哥,竭其力,致其身,虽曰未学,子必谓之学。”顾十八娘缓声说道。
蔡文原本漫不经心,待听完这话,神色不由微凝。
“多谢兄长,请转告我哥哥,我就在外等他。”顾十八娘低头施礼,说罢没有停留,转身快步退了出来。
“这小娘子说的什么?”
“……子曰……她也读过书啊?”
“……我看是劝顾海趁早放弃出来,回到家会帮他给他们老子说好话不挨打……”
三个少年嘻嘻哈哈地说笑着,看着顾十八娘走出了学堂大门,在那铁仙鹤下站定神色凝重抬头望着塑像。
“到授课时间了,你们三个,是想回家被你们老子打么?”蔡文转头冷冷道。
三人顿时噤声,忙快步跑进去。
蔡文回头看了眼,见那小姑娘已经坐在铁仙鹤脚下的石头上,果真是准备等着。
“顾海?”他喃喃道,缓步向学屋中走去,他跟学堂中的学子们没什么来往,再加上学的进程不一样,顾海又不是多么出众的学子,因此竟然没什么印象。
这里一共三间学屋,分别属于不同年龄段的学子,蔡文虽然十五岁,但却并没有和顾海他们在一个学屋里,而是比他们高一等。
停在顾海所在的学屋前,先生还没来,屋子里十七八个少年都安生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有认真温习的,当然也有睡觉的聊天的,室内嗡嗡声一片。
在这其中,坐在最里面一角的正埋头写字的少年就格外引人注目。
“……我说你就别白费力气了……”小眼少年三人坐在顾海身后,守规矩不敢离开座位,就拿着笔捅顾海的后背,嘻嘻哈哈的说话。
顾海的左手正面朝上放在桌案上,手板打过红肿一片,他咬着下唇,似乎老僧入定一般不闻外界事只是奋笔疾书。
“……你妹妹来了……哈……”小眼少年在后捅了他一下,接着说道。
顾海的手一停顿,笔尖上一大滴墨点在纸上,染花了。
“我……”他转过头才要说话,一个身影站了过来,投下一片阴影。
“竭其力,致其身,虽曰未学,子必谓之学……”蔡文朗声说道,目光落在桌案上,一旁堆放着写好的,他一眼扫过去,见最上几张虽然看上去依旧整洁,但字迹已经带了浮躁之气。
这个少年已经乱了心境了。
顾海自然是认得蔡文的,此人在学子中是神一般的人物,而他不过是中等资质,日常并无来往,突然见他站在身前,不由有些发怔。
“蔡学兄?”他忍不住开口询问。
蔡文又重复了一边方才的话,这次不是机械地念出来,而是说了出来。
“蔡学兄……”顾海有些意外,他自然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忍不住有些激动。
这是他再教导自己么……
“你妹妹要我带给你的话,她说,她就在学堂外等你。”蔡文缓声说道,说罢,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顾海,转身走了。
“十八娘?”顾海怔怔道。
“是啊是啊,你妹妹来了,正在看铁仙鹤呢,不如你赶快收拾东西跟她走吧,别让她久等了……”小眼少年听到他的自言自语,忙在后笑道,一面拿笔重重地捅了他两下。
顾海猛地转过身,抓过他手里的笔,啪地折成两段。
小眼少年的手还伸着,笑容僵在脸上,学堂里的其他人显然看到这一幕,响起一声哄笑。
“他娘的,顾海,你皮痒了……”小眼大怒,今天可是丢了两回面子了!
“谁皮痒了?”一个威严的声音喝道。
喧闹声顿时消失了,看着板着脸的先生站在门口,撸着袖子站起来的小眼少年立刻见了猫的老鼠一般,缩头坐下去,半句话不敢多说。
第9章 幸过
先生浓浓的鼻音哼了声,不再看他,目光扫过端坐在位子上的顾海。
顾海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屋子气氛的变化,他低着头,怔怔地望着自己写的字,面上神色虽然没什么变化,但胸口剧烈的起伏显示他内心情绪激荡。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突然将刚刚写好的几张字拿在手里团烂了。
这动作让注意他的学子们都在心里惊呼一声,老天,时间已经是不够了,怎么还要把写好的撕掉?
大家的面上都浮现一丝怜悯,看来顾海是认命要放弃了,本来嘛,这不到半天的时间写好八百张本来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顾海又接着拿起写好的字看了几张,唰唰地又是揉烂四五张,然后在大家认为他该起身离开的时候,将面前的纸铺好,正了正身子,拿起笔又开始写起来。
学屋里响起低低的哗然声。
已经走到大案后的先生立刻威严地嗯了声,目光扫过室内,学子们都立刻安静下来。
“你,来讲昨日的课。”先生指着最前头的一个学子说道。
那学子哆嗦了一下,应声是走到先生面前,开始复述,一问一答的声音回荡在学堂里,没有人再去关注一旁写字的顾海。
当讲解完最后一句,先生从大案后站起身来,目光扫过因为下课而神情雀跃的学子们。
“去吧。”他说道。
学堂里一阵桌椅响,学子们都离开了自己的书桌,鱼贯走到先生面前,恭敬地施礼后加快脚步离开学堂。
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顾海一个人,微斜的日光将窗格在地上铺出斑驳的影子,写完最后一笔,顾海吐了口气,放下了笔。
他站起身来,将厚厚的一沓字恭敬地送到先生面前。
“多少?”先生淡淡问道。
“三百张。”顾海恭敬地答道。
先生没有说话,伸手拿过字,逐一翻看,他看得很认真,直到全部看完。
“去吧。”他说道。
一直垂手安静站在一旁的顾海应声是,冲先生施礼,道:“多谢先生教诲,学生告退。”
他简单地收拾了自己的用具,神色平静,脸上甚至带着几分雀跃,一如放学归家的学子一般。
“明日把剩下的五百张交来。”先生说道。
走到门口的顾海身形一顿,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先生。
“有失体统!”先生很瞧不惯他这样子,哼了声,拂袖越过他走了。
顾海呆呆地伫立在门口,似乎还没理解那句话的代表的含义,直到有一块石头砸在他头上。
“嘿,顾杠头,你在这里留恋什么,没事,哥哥给你画一张图,让你日后挂在床头时时怀念……”小眼少年为首的三人阴阳怪气地笑道。
话没说完就听顾海嗷的一声,吓得他剩下的话硬噎在了嗓子眼,再看顾海蹭地跳起来,挥着拳头又嗷嗷两声,三下两下地跑远了。
“这小子该不会因为伤心过度疯了吧?”三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道。
直到跑出学堂,顾海的眼圈才变红,他狠狠地揉了两下眼,再抬头就看到斜阳余晖下坐在铁仙鹤那边的小姑娘。
“十八娘。”他声音有些哽咽,大步跑了过去。
顾十八娘看着跑过来的少年,原本激荡的心突然平静下来。
“哥哥。”她站起来,还没说话,顾海已经弯身在她脚边的篮子里翻起来,拿出早已经发硬的饼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饿死我了……”他含糊不清地说道,对着顾十八娘露出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