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杜灼拖长了尾音的话语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疑惑,她快速扫了对方一眼,转又释怀笑道,“王公子说得在理,没个人在灵堂打理争么行呢。”
望向堂前西阶上翻动出呼呼声的铭旌(注一),隐约窥得其上书写的郑升之名。一阵热风吹来,王淮海身着的素色衣襟扬起,再看他面上流露的淡淡哀伤,杜灼一时间竟生出疑问。
“王公子……或许……”如灼嗫嚅着,对上王淮海的眼,停顿须臾,她轻轻摇头,说道,“不,没甚么,只是想向公子道别罢了。”
对方依言拱手作别,如灼随着主簿走了两步,忽的回首,大声问:“王公子,当真不去么?”
王淮海微笑谢过,并无随行的打算。杜灼见状不再多言,转头跨出一步,她顿了顿,觉察身后犀利的视线一直跟着她的走动而移动,其中隐隐随风传递过来的那股哀伤,令她觉得异常难受,然而,她终究不再回首,径直往预期之地走去。
曲巷内行院一如平素般闹热,迎来客往的教坊女伎及其侍女们一个个花枝招展,丝毫不受天气炎热的影响,反倒是由于才起的缘故,举手投足之间显出一丝媚人的慵懒。
众人瞧见骑马而来的主簿,摇着团扇你一句我一语笑问道:“哟,主簿大人,方才诗会不是借故逃脱了么?争的又转回来?”“没了叫人为难的诗会,大人现下不回来,更待何时呢?”“还是舍不得我等姐妹罢!”
说着众人齐声大笑起来,主簿将马匹交与小厮,虽受了教坊女打趣却也不气恼,碍于杜府小姐在场,他也不好太过放肆,惟嘿嘿笑了几声,说出无甚说服力的解释企图打发闲得无聊的众女伎。主簿应付完教坊女,他回首看了眼紧随其后头戴羃(罒离)遮掩面容的杜灼,嘴上也不言语便把对方往唐爱爱昔日所住寝间引去。
女伎们好奇望着二人背影,低声交换彼此看法,不知谁说了一句语意低俗的玩笑话,姐妹几个爆发出欢笑,大家挤眉弄眼说笑一番,见到来了客人,忙喜滋滋迎将上前,不再关注主簿及其领来的神秘女子。
金蕊早已在后院恭候多时,见如灼、主簿到来,她怯生生行了礼,抬头看到杜家小姐面露和善淡淡笑着,金蕊缓下心慌将二人领到阁楼上。
刚踏进唐爱爱昔日寝间,杜灼微微皱起眉,闭眼闻了片刻,她才面带惊讶问:“此处有瑞龙脑香(注二)?”
“是的,杜小姐真是厉害,我家花魁娘子是有一小块瑞龙脑,不过人去楼空,自她故去后那奇香便被其她姐姐拿走,但香气经久不退,现下还能闻到。”
“捡正事说,争的光讲这些没边没谱的事情!”主簿有些不耐烦,出言呵斥道。
杜灼冷冷斜了主簿一眼,反问道:“大人如何知晓这个不是正事,大人知不知道唐爱爱身上异香瑞龙脑,整个金水再找不到一人拥有,即便是我家姐姐,也只在及笄之年才得陛下赏赐两块。主簿大人难道未想过这个香有甚么问题么?”
主簿缩了缩脖子,一脸困惑地摇摇头,喃喃道:“这小娘子上哪里弄到这般值钱的东西……不明白,实在不明白……”
如灼无奈叹了口气,吩咐金蕊把唐爱爱过去用瑞龙脑薰香的衣裳拿出来交给主簿,一面说道:“大人将衣裳拿在手里须臾,再放开。”
主簿依照杜灼指示接过衣裳,复又放开,他倏地瞪大眼,叹道:“竟然还有,这么浓烈的香味,真神奇!”
“呵呵,大人勿要奇怪,若将接触过瑞龙脑熏香的衣裳保存在衣箱中,即便过了两、三年,还是衣香如故呢。”主簿听罢兴奋异常,想着见识花魁娘子收集的奇异东西,当下也不管甚么案件线索,他撇了杜灼与金蕊二人,喜滋滋研究起唐爱爱遗物来。
如灼笑了笑,并不理会主簿行止,她看了看金蕊,压低了声音问:“东西呢?”
指了指胡床边月牙凳上放着的一个螺钿小漆盒,金蕊上前一步打开盒子,她将其中一块剡藤纸包着的茶砖递到杜家小姐手中,嘴上说道:“就是这个。”
杜灼拿起茶砖凑近鼻子闻了闻,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她嘴角扬起一抹笑,高兴道:“这是烤过的水月茶,原来如此,原来格目上写的是这个意思,虽不得见实物……哈哈,我争的也被那人讹了!”
金蕊挠挠头,不明所以看着杜灼脸上表情,一旁的主簿,依旧饶有兴味翻着花魁娘子唐爱爱生前所有的稀罕物价,他并未留意,或许他根本不曾想过,瑞龙脑香的意义,剡藤纸包着的水月茶砖的意义。
不久便会云开见月了罢……不知为何,望着杜家小姐展开剡藤纸查看其内隐藏文书的样子,金蕊不由自主生出上述想法。
注:
一、铭旌:明旌,《礼记·檀弓下》“铭,明旌也,以死者为不可别已,故以旗识之。”也就是立于堂前、书写死者姓名的一种旗幡,根据《礼记·丧服小记》“男子称名,妇人书姓与伯仲,如不知姓则书氏。”
二、瑞龙脑: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卷一·忠志言,龙脑为交趾所贡,“如蝉蚕形”、“香气彻十余步”,且余香久,经年不散。
其五十八 数罪
杜灼默默走在小道上,青石板铺就的狭窄石径在两旁寺院殿阁飞檐的掩映下笔直朝着山上延伸,垂首看了看紧握手中的一方剡藤纸,不知是思考其上书写内容,还是回忆方才要求主簿将纸张交与她保管、暂不告之胡元翊的话语,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透其内心所想,杜如灼只是规律迈动脚步,向某个目标走去。
佛殿里诵经的小和尚愣愣望着杜灼,这样的情景仿若什么时候曾经出现,那日他担着水,一颤一颤经过女子身旁,而后……小和尚倏地离开打坐的蒲团,一手放开敲打木鱼的木锤,另一只手握着念珠急急跑到白玉栏杆前。
如灼察觉到旁人的注视,抬头微微一笑颔首示意,未说只字片语,复又低下头沿着石阶往几乎无人踏足的后山走去。小和尚张着嘴想说什么,无奈聒噪的蝉声吵得他头昏脑胀,等到女子的身影消失于道上,他才回过神记起要说的话:
“上次的事难道忘了么……”
小和尚喃喃自语,眼前这女子不正是前些时日被囚西来佛寺仓库一日一夜不得脱身的刺史幺女么?难道她又要去那个地方?小和尚疑惑万分不知是否应该追上前劝说几句,回想起县衙官差找寻杜府小姐,几乎把寺院翻个底朝天的记忆,他不敢怠慢,忙将佛珠往脖子上一挂,转身欲寻主持。
许是太过焦急的缘故,小和尚砰的一声撞到身后人身上,疼得他捂着鼻子,含着泪抬起眼。
面前之人背着阳光,恍惚间只看到对方扬起笑容时嘴角闪过一瞬闪亮。“勿要告诉旁人,我这便去追她,”那人扯出一抹残酷的笑,嘴上又重复了一遍说过的话,“这便去追她,呵呵呵……”
小和尚惊慌失措倒退一步,脚下一个踉跄跌坐地上,耳中回荡那人有些疯狂的笑声,一时竟将其误认成徘徊地狱边缘的怨魂,偷偷瞥了眼对方阳光下清晰的黑色倒影,内心的恐惧丝毫没有减轻,反而愈加强烈将他包围。
那人忽的凑到小和尚面前,一脸寒霜,冷冷强调:“勿要告诉旁人,知道么?”
“知……知道……知道了……”小和尚嘴唇打抖,好半天才吐出三个字。
“很好。”对方满意地笑了起来,笑容和善像是带来温暖的阳光,仿佛刚才的冰冷只是错觉。撇下不停发抖的小和尚,那人望向杜灼离去的方向,径直跟了上去。
小和尚抬起颤抖的双手紧紧抓着佛珠,心中不停自问,手上猛地用力,珠链断裂,一颗颗掉落地面,嗒嗒嗒……仿若敲打心房的巨大声响。珠子弹起坠落,咕噜噜滚向台阶,小和尚哇的哭出声,沙哑的喉咙却发不出那句“救救她”的呼喊。
杜灼停下来喘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行将中断的路径,青石板小道尽头一侧,杂草横在地面形成条隐约可以辨识的路,可转念一想,不由得又怀疑起若是近日无人行走,这条路径怕是就此荒芜了吧。如灼却没有太多时间担心这些琐碎,距离目的地还有些距离,她向后斜了一眼,嘴角漾出浅笑,仍旧前行。
日过中天,出了阴凉的树荫,几乎要被灼人的阳光晒化。好容易来到那座破旧屋舍前,见得门上横着一把铁锁,两道盖着官府印鉴的封条倾斜交叉贴于门扉,杜灼伸手推了推格门,铁锁牢固,封条结实,她脸上露出些许失望情绪,透过格门上脱落的纸糊朝殿内看了看,里面存放的佛寺法器、幕帐绢帛一类库存早已搬空。
难道因她上次被囚缘故,佛寺被迫锁闭此处?杜灼不得而知,她却没有丝毫离去的打算,定定看着空无一物的室内,摇头叹息道:“可惜,本想在这殿内再遇……”
身后响起叶片摇曳发出的沙沙声,听着像是在回答如灼的话语,然而,烈阳下并无半个人影。
“杜灼一直疑惑唐爱爱死前为何紧紧握着一方剡藤纸,我故意试探问你‘剡藤纸’三字时才恍然了解,唐爱爱拼命紧握在手的并非书写用的剡藤纸,而是用于贮茶砖的剡藤纸,当时你明明扫了眼煎茶的童子,却为何另言书写?”如灼微微一笑忽的回转身,看着不远处,扬声问道,“王公子,能否解杜灼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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