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实在冲动了,炤哥将御赐之物赠给教坊女伎这样的事争能讲出?”玉霑才坐定,神情严肃,开口责道。杜灼懊悔不已,低着头咕哝了一句“一时心急”之类的话语,玉霑瞥了表妹一眼,担忧道:“只希望这件事勿要成为杜家被参劾的缘由。”
二人一阵沉默不语,等到行菜者端来凉水,杜灼才渐渐隐去不安,拾起平日玩闹心性,笑说:“方才听到‘减章’二字,那县令青着脸却无由发作。我家姐姐自幼过目不忘,熟读律例,他争会估到?呵呵呵……好不痛快!”
玉霑浅笑,说着“略比旁人记得牢些”数语,又笑着数落如灼答应奶娘不与县令冲突,却言而无信。
“在县牙内听那县令审案,总觉得他明着处处为难黎奴,实则是要与我杜家作对,一时气急顾不得许多……”杜灼说起有气,愤愤夹起块干脯嚼了两口,反复想着黎奴被拘之事,面对美味吃食也没有了胃口。
玉霑笑着摇摇头,解释道:“妹妹有所不知,胡元翊并非专与杜府作对。”如灼好奇抬头,听姐姐接着解释,“那个人出身低微,出仕为官想是受到不少权贵豪族排挤,如此这般心里存了芥蒂,看不得贵族做派,认死权贵们尽是荒淫放荡,无可救药之徒。”
“还有这样的人?”杜灼不禁咂舌,干笑道,“这回恐是捅了马蜂窝,给爹爹出难题了。”
玉霑端起粗瓷碗喝了一口,一股清凉顺着喉咙而下,瞬间缓和了暑热产生的不适。暴雨过后数日,天气复又炎热起来,看情形似乎比雨前更加燥热,令人不解两日前那阵雨带来的舒适凉爽怎的转瞬便消失无踪。
“这倒未必。”玉霑出言打消如灼担忧,笑道,“胡元翊虽然性格急躁、严苛,但为人正直清廉,百姓中间很有声望,想来不会因今日堂上之事与妹妹为难,只是他仇恨权贵这点,恐怕要影响唐爱爱被杀案件……”
如灼皱了皱眉,轻轻喟叹不知再说什么。玉霑转又认真了表情:“妹妹明岁亦要回京中大宅行笄礼的,现下讲起,有些需要在心里存个想法的事我便提前话与你知。”
杜灼敛了神情点点头,仔细听表姐说道:“这胡县令在京中人称‘铁面郎官’,最是六亲不认喜与权贵为敌,因此得罪不少达官,但一直能够随性行事,全因他族妹手握朝中实权,故能保全。”
“他的族妹?什么来头?”玉霑神色古怪沉默片刻,才回答:“太子宠姬胡良娣。”
“监国太子,胡良娣……”杜灼喃喃低语,问道,“难道是传闻中身份低贱的屠夫之女……”
“如灼!”玉霑皱眉望向隔桌长相瘦小、面目油滑的男子,飞快出声阻止表妹再作议论,“知道便罢了,藏在心里,勿再与人言。”杜灼佯装饮用凉水,警惕四望下见到姐姐疑心的人物正鬼鬼祟祟盯着她二人。郭玉霑使了个眼色,动了动嘴,无声道:佯装未觉。
杜灼垂首答应,听到姐姐换上愉悦声音,笑着说:“万不要小觑胡大人如今只是县令,以皇太子良娣如今权势,他日备位宰相亦在情理之中。”隔桌偷听者心有所动移了移身形,脸上荡漾出一抹得色。
在食肆里说了一会闲话,眼见时间流逝那偷听者仍旧竖耳倾听她二人言语,如灼颇不耐烦,对玉霑耳语一句,当下决定前往州牧官邸后再从长计议另作打算。前脚刚跨出食肆门槛,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杜大小姐留步——”
回首望见方才偷听之人竟然一脸媚笑跟了过来。见二人面上疑惑,对方忙自言自语作了介绍:“杜小姐难道忘记了,方才堂上站立县令大人身边;还有前日端午盛宴,卑职亦有参与,更与刺史大人相谈甚欢、意犹未尽……”
“原来是金水县主簿。”杜灼装作恍然大悟模样,眼中疑问未减,隔着羃(罒离)回视对方,她语含讽刺问道,“未知主簿大人有何赐教?还是方才听到我二人有甚么不当言语,好去县令大人处密告?亦或者大人领了上宪命令锁了奴奴回去,一番刑罚之下认了罪名,列位大人便可交差完事,从此前程有望?”
主簿慌忙摇头否认:“大小姐说哪里话,卑职争敢这样行事?适才卑职几番想要出面周全,只恨我家大人性格怪异,一味固执己见不听人劝。”
玉霑呵呵笑了起来,戏谑道:“主簿大人可敢当着胡县令面说出这段言词?”
主簿面色尴尬,讪笑着打了个哈哈躲过对方嘲讽。忽然他停下说话神情紧张地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他才压低声音问:“杜小姐可是想进监牢内探视府中被拘婢女?”
如灼与玉霑眼前一亮,急切问道:“正是!主簿能否周全一二?”
“这个好说,正巧今日值守的狱卒最受卑职差遣,进去探视片刻应该无碍。只是刺史大人处,日后有了升迁机会,还望小姐为卑职美言几句……”
主簿废话半日,杜灼也未留意他具体所言为何,只胡乱点头应下,便在旁急急催促其引路带她二人前往牢狱。
“不过,”主簿摆摆手,面有难色看看杜灼,又望望玉霑,“恕卑职无礼,此番探牢,恐怕只能让小姐一人前往,这位小娘子……”
“我争可让妹妹一人前往那种地方?!”郭玉霑毫不让步,怒视主簿欲要责他。杜灼拦住表姐,压低了声音道:“姐姐勿恼,如灼一人前去亦有益处。”
“此话争讲?”杜灼呵呵一笑,答道:“若不幸有甚么变故,姐姐也好去刺史府搬了救兵。”
玉霑与如灼对视一眼无声交换彼此心中想法,才侧身对主簿说道:“丑言在前,我家妹妹若有甚么闪失,不但刺史大人饶不了你,就是我亦不会放过你这条命!”主簿吓得胆战心惊,头如捣蒜连连保证。
领着杜灼往设在县衙西南方监狱走去,主簿按耐不住,开口打听:“杜小姐明示,方才那位小娘子是……”
杜灼斜了对方一眼,径直报出郭玉霑身份。“大……大公主之女?!”主簿闻言眼睛咕噜转动,面色红润,心跳非常。一时腹中有了草稿,暗喜又遇贵人,他金水从九品主簿的锦绣前程眼看着又镀上了一层金灿。
注:
一.减章款详细解释,见唐·长孙无忌《唐律疏议》卷二·十。
二.减一等:即减十下。古代刑罚每十下为一等。
其二十一 言词
杜灼随主簿往县衙西南方走去,不一会便到了南监。抬头见狱门正上方刻着个凶神恶煞的狴犴,一扇仅容三人并肩通过的狭窄门扇,里面黑幽幽的仿佛连通地狱般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抬脚跨入门内,一个香火繁复的神龛赫然出现眼前,杜灼好奇打量片刻,暗想那便是狱卒、囚犯们拜祭狱神求得庇佑的场所了。
又走了几步,阳光渐渐被隔绝在建筑之外。厚实墙壁上架起的松枝火把薰出浓烟,烟随着不知哪里透进来的阴风逶迤摇摆。杜灼微微皱眉,本就昏暗的牢狱加上弥漫开来的烟雾,隔着羃(罒离)半透明的丝罗,连两步开外地方也看不很清楚。如灼却未有掀开丝罗阻隔的打算,因为除了一前一后缓慢前行的她与主簿,以及两旁跳动的火焰外,传入耳中的唯有一阵阵厉鬼般凄厉的呼号声。
“大小姐莫怕,这监牢里一贯如此,哈哈哈……”主簿突然回首,劝说一句后大笑起来,笑声在不透阳光的暗黑里回旋,引来囚犯们新一轮的哭号。
杜灼浑身打颤,微微点了点头,也不敢再看主簿尖瘦的脸在火光映照下的可怖模样。
一个狱卒迎面走来,恭谨给主簿行了礼。听着此起彼伏的哀号声,狱卒不耐烦地回首,拿起佩剑恶狠狠砸向牢门,嘴上呵斥道:“作死!大呼小叫的,今夜一个两个不给饭吃!”
主簿再次回头媚笑,拱手道:“大小姐莫惊。这人犯凶暴,若不拿出态度震慑,恐他们作乱。为官甚难,甚难啊……”杜灼唯唯未作回答,对方话锋一转,又说道,“但卑职心系皇恩,唯图报效,杜小姐千万记得为我等在刺史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杜灼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敷衍,正在为难之际,可巧刚好到达关押黎奴的监牢前,她忙解下羃(罒离)看向黎奴。心里原有关于见面后欣喜情绪的想象逐渐减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疏离感。
愣愣立于敞开的牢门前,如灼见黎奴盘坐在铺着干稻草的阴湿地面上,左手搭于膝盖,右手紧紧握着一支金簪,指尖麻木沿簪头缓慢游走,似要将簪子的纹样铭刻于心。视线上移,看她披头散发,双眼无神盯视地面,仿佛失去魂魄般一动不动,更不在乎牢门打开有人进来。
一股歉然之情用上心头,如灼不禁眼眶泛红,哽咽着开口唤道:“黎奴!”
黎奴眼睑动了动,用了许久才将注意从遥远的彼方收回,缓缓抬起眼,她不敢置信地望着出现面前的如灼,艰难从口中吐出一句:“小姐……”好似幽冥地狱深处传来的飘渺沙哑声音,杜灼抖了抖,不知是否由于牢狱阴冷的缘故。
主簿识趣,命了狱卒上前松开黎奴手上镣铐后,便退至一旁任她二人随意说话。杜灼快步走近黎奴,在她面前跪坐下来,关切问道:“不过一、两日功夫,争么声音沙哑成这样,像个男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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