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面露焦急对视一番,慌忙跟着旁听者混进官衙里。
金水县令胡元翊穿着弁服端坐于正堂,满面威严俯视堂下人证,又抬眼一一扫过旁观百姓,刚才聒噪揣测案情来龙去脉的人群倏忽安静下来,等着观看县令如何审案。
杜灼隔着羃(罒离)轻薄而透明的罗幕,见到一个模样娇小的女子怯生生立于中间,面对县令动作僵直地施了礼,便听胡元翊开口问:“堂下姓甚名谁,作何营生,还不一一道来。”
县令语气严厉,不怒而威,吓得女子周身发颤,眼眶里泪水打转,一副强忍害怕的可怜模样,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话语。胡县令不耐烦的等了须臾,才见堂下女子战战兢兢回答:“奴奴金蕊,一直……一直在行院服侍花魁娘子唐爱爱,是个……使唤丫环……”金蕊抬眼觑了觑县令大人,不知道应不应该将无父无母、由唐爱爱收养这等私事一并说出。
胡元翊久等不到下文,又问:“你且将五月三那日唐爱爱与杜府黎奴见面的情形说与本令听。”
杜灼在旁听得心生怒意,直觉得这个县官一味引导人证言词,似想将唐爱爱被杀脏水泼往杜府。好容易压下气恼,听着县令、人证继续一问一答。
金蕊断断续续将俗讲那日经过大略复述一遍后,胡县令思索半晌,沉声问道:“照你看来,那唐爱爱因将凶嫌黎奴误认成此处传说杀人索命的‘蛛女’,才会大惊失色,几致疯癫?”
“奴奴不敢如此断言,但行院里见着小姐情形的姐妹们都说我家小姐是被‘蛛女’缠上,大人不信可以问……”
众人听二人提及“蛛女”二字不禁倒吸冷气。杜灼冷哼一声,见着县令私下有了计较挥手打发金蕊离去,又传来发现唐爱爱尸身的人证仍旧询问。如灼越听越恼,暗想胡元翊实在偏听偏信。
县令大人望着堂下人证停下回答,恭谨拱手行礼退了下去。本在脑中勾画出杜府婢女盗宝行凶案件的脉络,忽又由唐爱爱手腕上戴着的金粟红玉镯实为杜炤所赠的证言产生动摇。胡元翊脸上露出笑容,感觉自己已然接近了事实真相。
“看来极有必要传唤杜公子前来。”县令大人自言自语一句,望向衙役就想发签。主簿在旁看得心惊肉颤,暗叫一声不妙,他忙堆起笑上前一步凑到胡元翊身边,低声道:“大人争可拘了刺史公子?若因此产生使君与县令失和传言,恐会影响大人考课……”
胡元翊冷冷一瞥,怒道:“本令务求秉公办事,哪管他刺史还是县丞!”
“是,大人说得在理。可现下不若先传来凶嫌上来问询,倘若凶嫌承认下来,也就无需惊动杜府了。”胡县令淡淡扫了主簿一眼,虽知其明哲保身的念头,但想来也觉有理,便点头默许了对方的提议。
主簿见上司让步,急忙趁热打铁传上黎奴。他暗暗祈祷凶嫌快快认罪了解此案,一方面可得嘉奖仕途顺利,另外又能尽快送走“瘟神”县官……主簿心里得意,嘴角浮现出明媚笑容,看得两旁衙役瞪大了眼,目不转睛望着几乎忘记押上凶嫌。
杜灼听说押解凶嫌上堂问话,心里一紧,忙与玉霑分开人群挤到最前听审。霎时围观百姓躁动起来,纷纷踮着脚尖倾身向前,想要一睹县城里难得发生的凶案嫌疑究竟是何冷血模样。
沉重脚镣拖着地面移动发出刺耳的声音从大堂外一路缓缓靠近,黎奴低头行进,只拿一支簪子随意挽成个髻,其余头发一绺一绺垂在两颊旁,遮住了面容。
不过一日功夫,好端端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变得这般形容憔悴,杜灼握紧拳,极力阻止自己冲动上前理论。
人犯依例跪下,听着堂上惊堂木一拍,胡元翊厉声呵道:“你为何妄想私自处理尸首,可是因为担忧杀人行状被人发觉?快快招供来!”
围观众人被县令冰冷的声音吓得跳了起来,兀自跪着的黎奴却面无表情,既不解释,也未害怕,只是定定望着地面,淡淡说道:“无话可招。”
“这么说你是认罪了?”
黎奴仍旧盯视空无一物的地面,淡然道:“无罪可认。”
“混账!”胡元翊气急,狠拍案桌斥责道:“堂下人犯勿要以为闭口不言本令便奈何你不得!人来,刑具伺候。”黎奴脸上依然平淡,毫不为所动。
“慢着!”杜灼忍耐不住站了出来,大声质问,“敢问作为一方父母的县令大人就是这般审案?动用刑具、屈打成招,大人清誉岂非笑谈?!”
郭玉霑拦不住表妹,抬眼看见胡元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羞怒万分就要发作,旁边主簿抢先跳出来,大喝道:“哪里来的小娘子,当真胆大妄为不知礼数!”
黎奴听到身后声音,僵直了身子,面上首次出现一丝动摇神色。“我杜灼敢说,便不怕人知晓姓名。”
“杜……难道是刺史家的小姐?!”主簿垮下脸,一步一步倒退回胡县令身后,瞬间没了声响。
如灼不罢休,扬声又道:“我才看着县令大人审案,不过听了几句毫无关联的证言,便在心底认定黎奴犯案事实。若凭推敲揣测得出结论,我另可以说出千万条。”
“如灼!”玉霑心急,上前拉了拉表妹,杜灼不听,挥开姐姐的手接着说:“单说行院各人证言,那唐爱爱虽然貌美,却是年岁渐长,花魁位置不知多少后起之秀想要争夺,若为此犯下杀孽,大人觉得有理无理?”
胡元翊不作声,杜灼又道:“黎奴拿回的金粟红玉镯原是御赐之物,她担心御物受人玷污,糊涂取下,是否情有可原?!那镯子原是我哥哥一时迷惑赠予唐爱爱……县令大人恐要说凶嫌是我兄长?尸检结果如何,复检又争样定论,大人自可根据死亡时间追查犯人,何须在此凭人所讲唐爱爱害怕黎奴,就认死她犯罪?!”
杜灼一阵气紧,不得不停下话语略作休息。
“小姐倒是伶牙俐齿,只是杜小姐有否想到,擅闯公堂,藐视官员是甚么罪状?”胡元翊冷笑一声抽出签牌,大声命令,“杜家小姐冲撞县令,责笞一十,即刻行刑!不得有误!”
注:
一.复验:需出官牒请最邻近县派员前往检验,且初复检验官员不得相互对验状。
二.邸舍:也称邸店,客店,即指现在的旅店。
三.郭下县:即清代所言之首县,为州治所在县。《洗冤集录》言郭下县发生案件复验,应申州。
四.唐玄宗所作座右铭二十句一百字,至五代后蜀孟昶重写戒石辞二十四句九十六字,最后由宋太宗从此二十四句中抽出四句十六个字,既文中所言之戒石铭,历代相传,沿袭千年。
其二十 减章
主簿脸色煞白几乎瘫倒在地,杜府小姐若在县衙被差役笞打,他如何向刺史大人交代?主簿脑中幻想的火速结案后一路右迁的光明景象瞬间崩塌,顷刻间天堂落入地狱,吓得他冷汗涟涟,湿了衣衫贴背。
“慢着!”主簿僵着脸,恨恨瞪视声音方向,今日杀出数个“程咬金”当真要他陷入万劫不复境地不成?
郭玉霑上前一步将妹妹护在身后,掀起羃(罒离)丝罗,不亢不卑微笑问道:“县令大人且慢行刑。敢问方才大人言及我家妹妹犯了冲撞罪名,定下刑罚笞刑一十,可是当真?”
胡元翊阴沉着脸,冷冷点头认同。玉霑环视左右百姓、差役,笑道:“诸位可听清楚了,县令大人一言九鼎,判定冲撞县令威仪的刑罚为笞刑一十。”众人不明所以应和着愣愣点了点头,好奇等待玉霑往下举动。
如灼嘴角上扬,心里暗想:来了……
“律例——”玉霑仰头直视高坐堂前的胡元翊,扬声说道,“卷二名例其十,减章款一.:诸七品以上之官及官爵得请者之祖父母、父母、兄弟、姐妹、妻、子孙,犯流罪已下,各从减一等二.之例。”
县令眼皮微微跳动,隐约察觉堂下女子突然说出如上不相干言语的原因。围观百姓皱眉苦想,却依旧不解郭玉霑所言之意。
“杜小姐父亲为从三品之上州刺史,即是说她符合‘减章’条件,按照律例理应免除。县令大人,未知奴奴讲的对是不对?”郭玉霑颇为自信地笑了起来,看着胡元翊脸色由红转青,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起。
“确系有此章……”主簿凑到县令身旁,含声提示。久不见胡元翊作声,主簿慌这铁面县官翻脸发怒,忙自作主张出来打圆场,对如灼说道:“既然免罚,杜小姐还是退下听审罢。”主簿一面说着,脑中不由得描摹出向刺史邀功他不畏凶险出面搭救其爱女的另一番美妙画卷。
胡元翊当下不好发作,只得讪讪着脸,挥手打发了呆立一旁不及上前行刑的衙役。眼见一时问不出什么名堂,金水县令权衡半天,才宣布退堂择日重审。
杜灼、玉霑眼睁睁看着黎奴被衙役带下,却因刚才抢白县官,唯恐对方记恨心里,也不敢当面提出探视要求,无可奈何之下悻悻然离了县衙。
出得官衙,在繁华街市寻了个食肆择一僻静处,招来店主人随意点了凉水、干脯等物,二人相对而坐,不觉说起方才堂上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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