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走到了来时崔令令拿粉末撒谭真开溜的地方,路上依稀还残留有白色的沫子。谭真目力好,一眼就瞧见了,一瞧见就来气。
明明走过了地方,特意退了回来,站在那白色粉末的路面上,换了只手提着崔令令,空下的手对着崔令令翘起的屁股,狠狠来了几下。边打心里边骂,“你个小没良心的,叫你没心没肺!”
“小兔崽子,叫你溜得快!”
“个小娘们儿,你不是挺会骂的嘛?倒是开口啊!”
谭真打的解气,啪啪啪的打完。泄了心里的这股火,再继续走。
从始至终,崔令令没吭声。
怎么?还知道自己理亏啊!谭真垂眼瞥了她一眼,心里好受许多。
到了宝华寺的偏院里,才把崔令令放下来。
一来这里人多眼杂,难免被人瞧了去,坏了姑娘家的名声。二来,也没什么危险了。
谭真忍不住想夸自己一下,看他多为她着想,再看看这个小没良心……
泄了火,谭真心情自然好了不少,也想开了,自己一大老爷们,没必要和小姑娘家计较啊。清了清嗓子,打算开口问问,你是找个房间先住下呢还是……
啪的一声,崔令令跳起来给了谭真一耳光。她没他高,想打他脸确实需要点功夫。
“臭流氓!死变态!”
崔令令打完骂完,迅速开溜。剩下谭真一人对着空空的院子懵逼………
去你的,个小兔崽子。和你没完!谭真愤恨。
孤月挂顶,立影双人。
☆、黑夜喘息 (终)
乱世之间, 猛兽横行,硝烟四起,民不聊生。
这是野史记载的万和四十六年。
两位皇子为了争夺皇位,一种从所未有的紧张的情绪暗暗涌动,从皇墙之内蔓延出来,人心惶惶。
但水榭歌舞, 却从没停过。“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庭花”大抵便是如此。
大虞朝史上出过一位皇帝, 有着龙阳之好。在宫内特意组了一个戏班子, 内里都是些绝色。尤其是上完妆后,柳叶翘眉,粉黛红妆, 一颦一笑,撩人心扉。
居心不良的臣子为了讨皇帝关心, 便搜罗各地的戏子, 一一往宫中送。此举掀起了一股伶人热潮。富贾官绅都爱往戏班子里坐上几个时辰, 贫穷人家都指望有个儿子, 长相出众最好。长相阴柔的男子,不以此为耻,反以为傲。
黑白颠倒。交错混乱。
美娇皇后成了最大的笑话。
那位有着龙阳之好的皇帝, 过了不惑之年,忽的生了一场大病,萎靡不振,不过三日, 便登顶驾鹤。
皇后无所出,新帝是一个品阶低下的宫妃所育。升了太后掌了大权,好似心底积怨已久的那股子气终于要破墙而出了,来势汹汹。
先是安了个谋逆的罪名在那些宫伶头上,全部押在午门斩首,那些伶人个个衣不蔽体,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后又借着“正风气兴大虞”之名,查处了各地的伶人院。
风光一时的男伶逃的逃,死的死,活下来的落魄至极,再不敢提半个字。
这场浩浩荡荡的“男伶惨案”历时达半年之久,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以致于后来人宁愿说自己是花柳院南风馆里万人贱的小倌,也不愿说是伶人。
好好的戏子,硬生生的被坏了名声。
一朝天子一朝臣。彼时那些献过伶人的大臣,纷纷撇清干系,生怕一个不留意就被拉下了马。
而冯午安,恰好就是这么惨的一个人。
生母早逝,生父缠绵赌馆,只剩了蛇蝎继母与继弟妹。他也想,为什么人与人的差别就是这般大呢?为什么有的人命如草芥,弃之不惜,而有的……哪怕是一只狗,也活的比人强。
后来遇到了师父。师父愿意带他走,戏班子是传了几辈人的,世道渐变,戏班子也随着师父一样,年纪渐大,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
但师傅说,也不多你一个。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你喝粥。
幸好,他也没让师傅失望。
从偏僻的小城镇来到京城,只为了谋一口饭吃,想一席卷体之地。
只不过,遇上了马相的千金。
缘,是孽缘的缘。
他翻遍了所有的戏折子,都没有寻到这般的故事。重臣千金与落魄戏子。想来有的话,也只能落个让后人唏嘘的结果吧。
从见她的那一眼开始,他就对自己说,他是草芥,草芥,是贱命不如猪狗的草芥!
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胸膛里的那颗心就躁动的乱跳。
第一眼见到是什么时候呢?
那日是惊蛰吧。他在台上与师兄唱霸王别姬,他上了虞姬的妆,眉间的红妆勾上了发边。她好像穿了一身青灰色的麻衣,挽了发髻扮作儿郎,至于身旁还有谁,都不记得了。
他一眼就看出她是个姑娘,哪个男子的脸有这般白皙细嫩?尤其那一双大眼睛,像是滴了水的黑玉,勾人魂魄。他晃了神,差点在台上出错。
一曲悲剧像演了一个世纪一般。恍若隔世。
神情恍惚的下了台,却发现她已经在戏服间等着他了。她冲他一笑,故意粗着嗓子同他说话:虞姬乃真君子也。
他愣了愣,不接话,只是淡淡的笑。
噢,想起来了,那日同她一起的还有个人。应该是个丫鬟,也是扮作男子的模样。见有人过来便拉着她走了。
后来?
后来她常来戏院里,依旧是男装,紧致利落,别样诱人。
隔着一张桌子一个舞台,静静的看他。动情处落泪,畅快时喝彩。再也没同他说过话。只是,有时候他脑子里突然会冒出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好似他们不用言语,仅是四目相对,便明了一切。
这些念头,像是野草,在内心深处疯长。
他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去想,可又总是忍不住的走神儿。
师父许是看出了什么,又好像没看出来。他只是走到他身旁,拍拍他的肩膀,“午安呐,到底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有时间去把爹娘接过来看一趟吧……”
他唔了一声,就再也没有说话。
他…还有一个嗜赌的亲爹,一个没把他当儿子的继母,还有弟妹…还有一贫如洗的家……
像是从地底下伸出一双手来,扼住他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气来,又挣脱不开……
“后来呢?”曾至怔了怔,出声问道。
谭真白他一眼,没好气,“在一起了呗!这不明摆着吗?”
曾至张了张嘴,又合上,想了一会儿才道,“也是,这玩意儿来了哪能抵抗的住?”说罢瞥了谭真一眼,意有所指。
谭真不理他,一听他说起这茬就想起了没良心的崔令令,一想起那小崽子就胸闷……手握成拳,青筋暴起。有本事别落在他手上……也不怕,来日方长,也不急这一会儿…
“那马相爷棒打鸳鸯活活让人阴阳两隔?……这…也有点过了吧……”
“我哪知道儿!”谭真翻了个白眼,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有些凉。凉茶顺着流进肚里,才感觉心里的气出来不少。
“不过倒是听了点小道消息……”
曾至来了兴趣,拾了一把瓜果竖起耳朵等着。
“据说马相倒是没出手……是马千金自己怂了…”
“不可能吧!你没听呐,可是倒追呢?人之前可热情了……”
谭真瞪他,满脸不乐意,“你到底还听不听?”
“好好好,你说你说。”
“嘁……马相之前是有过一个儿子,犯了错,也不是什么大错,偏偏犯着马稷了,明明是一家人,却闹得不愉快。相爷带了儿子咬牙憋着气去给他哥赔罪。这马稷也狠,就是不松口。结果活蹦乱跳的一个少年郎,生生被自己亲爹打萎了,在床了躺了一天不到,就咽了气。”
“这马千金再大胆儿,也还是会怕的。事情暴露,自己先去同情郎分手,又去马相那儿请罪。可能也是一种保护吧。却不想,这戏子打击过大,浑浑噩噩,失足落水而亡。”
“况且,这马相如今身居高位,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怎么会去犯傻?只是,这对鸳鸯,是注定要分开的。先不说地位悬殊,仅他一个戏子的身份,便能牵出不少是非。身居高位的人,站的越高,越害怕摔下来。马聪是踩着兄长的尸首上位的,有多少人不满?况且,新帝现在怎么想的没人知道。若是有人借着先辈的男伶惨案来参他马聪意图不轨怎么办?”
曾至的思维和谭真有些不同,许久才说了一句,“再不和也是亲侄子呢,要这样说来,那相爷坑了自己兄长,那也是他活该啊……”
谭真不置可否。
但最可怜的还是戏子冯午安吧。生时命如草芥,死后化为厉鬼。一切皆因情劫。
两个人都沉默不语,一时有些无聊。谭真偏头去看外面,他们是在茶馆的二楼,靠着窗户,视野开阔,位置绝佳。底下是条热热闹闹的街市,叫卖声络绎不绝。
一手压在窗沿上,斜靠着向下看,手里拿着花生米。
好巧不巧,看见了他的外甥女。唐子欢。和她的好姐妹。
徐嬷嬷一手提一个,要不是大街上人来人往,眼多耳杂怕坏了姑娘家的名声,她正想拧着耳朵好好的教训一番。都快及的姑娘了,一点都都让人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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