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交代完,梁太君还是郑重叮嘱。
“这虽然只是一场家宴,不过请的是九卿大人,你们可要仔细了,别丢了阮府的脸。”
阮酥和清平忙称是。
梁太君沉吟片刻,终是先把清平打发走,伸出手将阮酥拉到身边,和蔼道。
“酥儿,你告诉祖母,你是如何认识你师傅的?”
这个问题以阮风亭为首找她问了好多次,就连清平也旁敲侧击,并明里暗里表示万氏等是不信的,然而阮酥却都拿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挪塞而过,令他们恨得牙痒,却又偏生不得不信,毕竟,世间也只有辨机能教出这样的徒弟,否则,真的只能用狐妖附身才能说得通了。
听梁太君旧事重提,阮酥假意挣扎,半晌才呐呐道:
“祖母您一定要知道吗?”
看阮酥面有纠结,梁太君内心咯噔,已经大致猜到了什么,冯妈妈早在她的示意之下屏退了众人,合上门自己亲自在门外守着。
“酥儿,有什么你就大胆说吧,一切有祖母做主。”
阮酥怔然抬头,终是在梁太君的鼓励下犹疑开口。
“不知祖母可知道,十多年前的七夕庙会,孙女差点被拐子拐走?”
那一年阮酥不过五六岁,破天荒被不待见的继母从小院中接出,只说和兄妹们一起去逛庙会,不想却是万氏设的局,甫一出府她便被人绑走,若不是亲生母亲季氏的陪嫁嬷嬷李妈妈拼死救下,现在也不知流落在何处。
“我的好小姐,以后再没有老奴在你身边,你怎么办啊?”
想起李妈妈临死时候牵着自己的手无声哭泣,阮酥只觉得胸口犹如被刀生生刮过。
“以后少出去,守在房子里吧,就算躲……不过,老奴和夫人也会在下面等你,不要害怕……”
小小的阮酥茫然无措,眼睁睁地看着李妈妈的手颓然垂下,等到她被下人用草席卷起抬走,这才恍然痛哭。
从此以后,再没有人护着她了!
前所未有第一次感受到孤独,也就是那一年,阮酥收起了天真无邪,懵懂间知道了人间险恶。
阮酥收起思绪,勉强一笑。
“当时李妈妈护着我,却也被歹人伤及胸腹,虚弱至极,我一个人在郊外林子里想哭却又害怕,这才遇到了师傅。”
后面的事情梁太君也知道,阮酥主仆被送回府后,李妈妈第二天便没了,或许知道再无机会,弥留之际坚决求见阮风亭,把万氏苛待阮酥的林总全盘托出,并指认万氏故意设局欲除去大小姐。
阮风亭震惊之级却也不相信,不过至少这事后万氏行为有所收敛,再加上阮酥万分小心,这才虚虚保住一条性命。
梁太君面上闪过一丝复杂。
“当时救你回府的便是辨机公子?”
阮酥垂眸,当然另有其人,只是现在暂且用他圆谎吧。
“孙女那时也并不知他的身份,也是后面师傅他老人家看我可怜,教我很多东西,我才逐渐明了。只是师傅他为人低调,并叫徒儿发下重誓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能透露他老人家的名字,所以……”
梁太君点头,目露慈爱。
“好孩子,难为你了。只是这些年你们师徒是如何联络的?”见朊酥目光警觉,梁太君补充。
“你父亲的意思是既然有教导之恩,当然也要礼遇之,不能让人家说阮府没有规矩。”
阮酥当然知道阮风亭等打的是什么主意。今上惜才,若能请动辨机出山,那在皇上面前可谓大功一件。传闻玄府谋逆全家抄斩,嘉靖帝也是看中玄洛是辨机的弟子,这才留他一命,净身入宫成为禀笔内侍。
不过嘉靖帝留玄洛多年都未能知晓辨机的下落,阮风亭何来的自信自己能办到呢?
于是阮酥顿了一顿。
水榭设宴(二)
“师傅自有师傅的方式,只是孙女也有三年未见师傅他老人家,现在却也……或许师兄会知道些什么?”
看着阮酥无辜而坦荡的脸,梁太君终不好再问什么。
玄洛看似年轻,却是城府最深,否则也不会在无数次跌入低谷后重新爬到人生巅峰,这样的人物阮家是得罪不起的……而眼前的孙女,竟和其出自同门。
梁太君内心计较了一番,这才和颜悦色放走阮酥。
“好了,祖母知道了。放心,祖母会为你讨回公道。”
讨回公道?意思是会帮她解决万氏吗?
阮酥心中冷笑,也就是听着好听,只要阮絮、阮琦一日未倒,他们的生母万氏梁太君都不会下手。
就算心中不信,阮酥还是真诚道谢。
“那就谢谢祖母了。”
阮府宴请那日,玄洛果然按时赴宴。
宴席设在阮府花园芙蓉水榭,因只是寻常家宴,男女桌之间只用半幅竹帘微微隔开,坐在这边,几乎能听到他桌的全部动静。
万氏这几天被阮风亭关得憋闷,这天好不容易得以放风,怎会轻易错过机会。得知此次宴席是阮酥并清平二人负责,万氏黯然一瞬不由来了几分精神,好吧,既然这样看得起这两个臭丫头,那就让她好好挑挑刺。
可不知是两个姑娘太过能干,还是梁太君等暗自帮忙,她用十二分挑剔的眼光,从厅堂布置、菜品选择、丫鬟走位、再到上菜秩序等一一苛刻审视了一遍,硬是找不出错处,不由更是气闷。
梁太君见她这样子,哪不明白她的心思。
“看这脸色憔悴的,媳妇你平日管家太过操心,现在这些小辈也能独当一面,以后就让她们替你分担些吧。”
要分她的管事权?那还得了!!!
万氏当下便不干了。
“这不是甄选之日便要近了吗?若这节骨眼还让几位小姐分心,那真是媳妇的不是了。”
“就因为甄选,所以才要让她们多历练历练。府里几个姑娘均是空有一身本领,却没有实战经验,宫中不比别家,虽不需操持家庭生计,但能拥管家治事的能力,却总是好的,再说,做长辈的也要为她们多考量考量。”
毕竟甄选一事不好把握,若不能入得皇家,嫁到别家自然更要有掌家的能力,否则和那些暖床的婢妾有什么区别?
万氏还欲反对,梁太君已经斩钉截铁决定。
“等絮儿从寺里回来,也不能让她闲着,一起随姐妹们替你分担点。”
都说到她女儿了,她还能怎么着?万氏咬咬牙,只得认了。
另一桌,因府中男眷甚少,除了主客玄洛、阮风亭父子外,还有印墨寒。被老师如此善待,印墨寒很是珍惜,举手投足更是万分小心,拿捏尺度,表现得当,阮风亭不由多看了几眼。
同是官场中人,几句寒暄后彼此便也熟络,阮风亭亲自给玄洛敬酒。
“当日若非九卿大人,阮府可要声名扫地了,下官敬大人一杯。”
玄洛也不拒绝,心情甚好地和阮风亭喝过一杯,这才含笑道。
“阮相谦虚了,也因令爱正是玄某师妹,若严格按辈分来算,玄某还要称相爷一声伯父,不知阮相可认我这个侄儿。”
见他丝毫不拿架子,还以侄辈自称,阮风亭简直喜不自胜,忙道不敢,然而推不过玄洛的坚持,席间便多了一对伯侄。
“说起来,今天还没有见到小师妹。”
玄洛抿了一口酒,状似无意道。都被贵人提起,阮风亭如何会扫他的性,于是呵令阮酥给大师兄敬酒。
梁太君干脆吩咐丫鬟把半挂的竹帘拉起,霎时彼此席间一目了然。
阮酥捧着斟满酒的杯子,硬着头皮走到隔桌,垂眸轻道。
“给大师兄敬酒。”
“哦?”
玄洛却也不忙着喝,“师傅似乎曾给过你一支玉笔,可否拿给我瞧瞧。”
大咧咧就信口胡诌,阮酥简直不知他怎么想,然而人家既然打出师傅的旗号,又把那东西说得那么清楚明白,就算没有也只能有了。
阮酥短暂一愣后便佯作懊恼般羞愧道。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师妹年幼,故……”
“你是说你把它丢了?”
玄洛眸光一紧,瞬时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也不喝酒了,就这样看着阮酥,仿佛她今天不给个交代便不会善罢甘休!
阮酥急得脸都红了,低声辩解。
“那时候……我……”
越要解释却越又言语不通,说到后面几乎都要急哭了。
梁太君朝冯妈妈打了个眼色,冯妈妈很快退下。回府当日因丫鬟素樱之事她曾让冯妈妈去搜过阮酥的房子,当然明白若是那玉笔真有,也被万氏或别的谁昧了,虽隐隐觉得事情有异,但梁太君根本来不及多想。
于是她起身站起,“早闻九卿大人风姿,今日亲见果然名不虚传。”
众女也才顺着梁太君的话些些朝玄洛望去。万氏见玄洛果然如传说中生得一表人才,想到他位高权重,简直只恨不得阮絮和阮酥换个身份,她阮酥凭什么就有这样的好运?突来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家师傅,又来个这样了得的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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